夜色浓稠如墨。
林间的雾还未完全散去，一点微弱的火光在破败山洞前亮起，照出三道身影的轮廓。
“药材能带的不多，我只挑了几样。”艾莲轻声说，一边将包裹系紧，小心地别在腰侧。
“我们也带不了太多。”安娜蹲在洞前，最后检查着背包中的布料和盐包，“你们两个一个人类一个矮子，还有我这个废物弓手，负重能力是零啊。”
“你不是能飞？”罗德一边把水袋挂回腰间，一边问。
“能飞不等于能搬货。”安娜白了他一眼，拍了拍背后那对紧收的蝙蝠翼，“你见过谁用蝙蝠当马驮东西？”
艾莲也轻声补了一句：“飞一小段没问题，但要是负重太多会坠下来……会摔得很丢人。”
“那还是走吧。”罗德点点头，把最后的火熄灭。
他们选择在夜间出发，为了避开阳光——尤其是安娜和艾莲那对苍白得仿佛月下精雕的肌肤，如果被阳光照射可能就会变成烧焦的了。
夜行，对她们而言是常态。而对罗德而言，也已习惯。
三人一前一后踏上小径，离开了那片曾被当作“家”的山林。
最初的路，依旧崎岖不平。
林中枝叶交错，藤蔓倒挂，几只夜行猿猴在远处惊跳着逃开。罗德开路在前，手中的短刀拨开树枝，顺便驱散潜伏的草蛇或小魔虫。
“我们现在……是去哪儿？”艾莲小声问。
“帕里斯城。”罗德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个靠近西影森林的边境城邦，以魔导器和傀儡术出名。”
“……听起来很厉害。”
“那里对异族比较宽容，毕竟靠近魔王城边界，各种生物都有。你们在那不会太引人注目。”
“那我们要走多久？”
“走陆路的话……五天左右。”
“夜间徒步，五天……姐姐，你的腿准备断了吗？”艾莲戳了戳安娜。
“断了你背我。”安娜没好气地回她一句。
“我背不动你。你比我沉。”
“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
罗德听着两姐妹斗嘴，嘴角微微一动，却没插话，只是看着她们不觉陌生的互动——
那是一种早已适应“艰难生活”的默契，哪怕脚下全是泥泞，她们也总能笑出声。
夜过中段，月色透出密林，三人终于走出了山林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微微泛白的雾野平原。高草摇曳，雾气在月光下宛如银色的海浪起伏。远处，一座废弃了半边的石碑矗立于野地中，藤蔓缠绕其上，碑文已模糊不清。
“那是什么？”艾莲小声问。
“旧时代的边界标。”罗德答道，“百年前这里是贵族领地，现在早废了。再往东走，就有小村庄了。”
“那里……安全吗？”安娜眼神警觉。
“应该没人认出你们。”他看了看天空，“我们可以在村子外围找个隐蔽的旧房过白天，然后等夜晚换路继续赶路。”
安娜和艾莲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她们对这个世界没有方向感，甚至连“帕里斯城”在哪、那里是什么样子都没有任何概念。能做的，只有跟着罗德一步步走。
夜行至天微亮时，三人终于抵达了平原尽头的一座旧村废墟。
村子规模不大，约十来户人家，多半已是半倒的茅屋和塌陷的篱笆院。荒草在路边疯长，瓦片在风中微响，偶尔有乌鸦从破窗中扑腾飞起，带起几声凄厉的啼叫。
“这里没人住了吗？”艾莲轻声问。
“很久了。”罗德点点头，“五年前，这一带被流窜魔物袭击过。虽说后来清除了，但没人愿再住回来。”
“也就是说……可以‘借住’一下。”安娜拉了拉斗篷的帽檐，低头躲避初升的曙光，“只要不塌就行。”
他们找到了一间相对完整的小木屋，虽然窗户破了，门也只剩一半，但屋内仍有些干草铺在地上，墙角还堆着一些老旧陶罐。
安娜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窗户用旧布挡住，又用木板钉死缝隙，动作麻利得像是在布防。
艾莲则在地板下找到了干裂的柴火和一只陶罐——里面还有半罐已经发黑的盐巴。
“这家人走得好急……”她轻声道，“锅碗都没带走。”
罗德没有接话，只是站在门口朝四周看了眼。
远处的林边，有几只不属于野兽的脚印——细长、带钩爪，方向凌乱。
他蹲下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这附近可能还有游荡魔物。”他转身对屋内两人说，“我今晚去巡一圈，你们白天休息，别乱走。”
“明白。”安娜点头，拍拍艾莲，“你先睡，我把锅收拾一下，看能不能做点热的。”
“……还有兔肉干吗？”艾莲满脸期待。
“我从你包里偷了两块。”安娜一本正经地说。
“你居然偷我的干粮——叛徒！”
“我都快饿晕了，别闹。”安娜一边回嘴，一边把锅挂上铁钩，点起小火。
锅中很快冒出热气，掺着干蘑菇和薄薄几片肉的味道弥漫开来，淡淡的，却让整间昏暗的屋子也温暖了些许。
她们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一次觉。
艾莲裹着斗篷靠着墙角，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安娜看了她一眼，轻轻替她拉好兜帽，又在火边添了点木柴。
“你不睡？”罗德站在门口问。
“我习惯后睡一点。”安娜回头一笑，“要是艾莲做噩梦我可以立刻醒。”
“你总是习惯让她先安心。”罗德语气轻缓，“以前也一样吗？”
“……以前更严重。她以前是个特别怕黑的人。”安娜低声说。
“你们活得很努力。”
“因为我们差点死一次了。”
罗德看着她，她则低头轻轻搅动锅中的汤。
“所以才更想活下去。”
屋外，风穿过废墟的窗棂，带来一丝奇异的腥气。
罗德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远方那片林边黑影密布的山坡。
——那不是普通野兽留下的气息。
安娜拉开封死的窗板，外头的暮光已完全褪去，只剩一轮冷月高挂于天，洒下淡淡银光。
艾莲已经醒来，整个人精神不少。她正半蹲在门外用短匕割掉靴底多余的泥块，一边看着罗德整理武器包。
“你昨晚没回来，是发现什么了吗？”她小声问。
“看到了几个魔化生物活动的痕迹，在村东边的林子附近。”罗德语气平稳，却不松懈，“不是成群结队，但移动方向很明确。”
“朝哪里？”
“朝帕里斯城方向。”
安娜从屋里走出来，听见这话，微微一怔。
“我们会被牵扯进去吗？”
“可能。”罗德将长剑背好，脸色微凝，“帕里斯是个比这村子复杂十倍的地方。魔导器、傀儡、地下工坊……还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那里虽然容忍异族，却也不是善地。”
艾莲问：“那我们还去吗？”
“当然去。”罗德望向远方，语气沉稳如铁，“如果真有什么在暗中活动，我宁愿亲眼去看清楚它，而不是等着别人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两姐妹对视一眼，像是第一次真正听清了他话语里那个“保护者”的角色——不是英雄，不是救世主，而是一个不愿再让身边人失去栖身之地的旅人。
离开废村的第二夜，月色愈发明亮，草叶上凝着银霜，山路也逐渐转为缓坡。
安娜踩在落叶堆上，斗篷被风轻吹，耳边只有风与脚步声。
“走了两夜了……”艾莲靠在她身旁小声说，“现在还在地图的哪儿？”
“问我也没用。”安娜耸肩，“我又没GPS。”
“你们在后面慢吞吞地说什么？”前方的罗德回头，语气似笑非笑。
“在担心你带错路。”艾莲小声答。
“放心。”罗德淡定地指了指右前方，“那边的山口就是通往帕里斯城的南道，最多再两夜能到外围。”
“你这么熟？”安娜挑眉。
“我以前在军队里执行过侦察任务，西影森林附近我走过几回。”
“哇，是前职业军人耶。”艾莲鼓起掌，随即低头补了一句，“不过你要真迷路了我们也不会骂你啦……大概。”
“那就谢谢你们宽宏大量。”
三人一边斗嘴一边走，气氛轻松了不少。
当晚他们途经一条林间雾谷，山风突变，浓雾蔓延得极快。即使是罗德也不得不减缓速度，在雾中寻找路标。
“糟了。”他皱眉，“这一段我记得是岔道，但雾太浓，看不清分支。”
安娜低头掐了一段血丝，在指间拉成丝状，轻轻甩向空气——血丝却乱晃不定，很快就被雾气扰乱。
“感知也被干扰了。”她蹙眉，“这种雾……像是被动魔力干扰。”
“我来探一探。”艾莲自告奋勇，“我速度快，先绕开前方那片雾区看看。”
“不行。”罗德立刻摇头，“雾里可能有魔物，你一个人风险太高。”
艾莲本想说“我可以潜行”，却被安娜一把拉住：“你要敢跑，我就打断你腿。”
“……你不担心我安全，你是怕你迷路了没人带路。”
“都对。”
罗德想了想，摸出一个小瓶魔力粉洒在空气中，雾中渐渐浮现出微光条纹，一条较为安全的坡道轮廓显现出来。
“跟着我走，别离队。”
就这样，三人慢慢穿越浓雾。
途中一只雾鳞兽从雾中窜出，被安娜以血匕首精准封喉，尸体却在雾中迅速溶解，化作魔气散开。
“好恶心。”艾莲皱眉。
“雾鳞兽能把尸体气化，以防人类追踪它们的巢穴。”罗德解释，“可惜这次它扑错了目标。”
安娜喘了口气，手指略有发颤。
“血术用多了，副作用反应出来了？”罗德低声问。
“没事，还能用。”她勉强一笑，“至少你没被咬。”
“你要是用过头了我就背你。”罗德轻描淡写地说完，便往前走去。
安娜微微一愣，耳尖泛起一点淡红。
艾莲在一旁小声道：“他刚刚是不是在撩你？”
“闭嘴。”
出了雾谷，地势逐渐开阔。
一道湍急的溪流横穿山谷，水面在月光下闪着银白色波光。溪边长着一种叫“月草”的奇异植物，叶缘如羽，随风轻晃，散发着幽微光芒。
艾莲蹲下来捧水洗脸，冷得直吸气：“姐，这水比你脸还冷！”
“你是想被我丢进去吗？”
“我只是想夸你冷静啦！”
罗德则站在高处望着山谷，手中拿着地图和简制指南针比对方向，确定下一个落脚点。
“今晚我们可以去前方那个断塔边宿营。”他说，“那里是旧哨塔，虽然年久失修，但至少有墙能挡风。”
“你对这些地方都认识吗？”安娜问。
“认识的地方就代表我曾走过。”
安娜轻声道：“那你这些年……应该很累吧。”
罗德沉默了几秒。
“还行。”他答，“有人同行，比以前好。”
艾莲也抬头看他，眼神带着难得的柔和：“我们也……很久没和别人一起走路了。”
三人站在山道上，身后是雾谷与溪流，前方则是帕里斯方向的暮光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