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里斯城邦的夜晚从不寂静。
当正街上的魔导灯渐次熄灭，城西“黑雾街”却刚刚开始运转。那里不是地图上的正式区域，而是一处随着城市扩建逐渐形成的废弃工业带——高耸的金属废楼、锈蚀的魔能输管、坍塌的改造塔和遍布灰尘的地下通道，让这里成为非法工匠与黑市交易者最隐秘的藏身地。
而此刻，三道身影正沿着一条被弃置的铁轨缓缓前行。
“这里以前是什么？”艾莲低声问，语气里带着不安。
“旧型傀儡仓库与改造线。”安娜的眼睛扫过一旁半埋在水泥中的残骸，“后来因为频繁出现‘傀儡自律异常’，被协会勒令封闭。”
“自律异常？”艾莲微微一缩，“就是傀儡自己动了？”
“不是动那么简单，而是开始模仿人类行为。”罗德神情平静，“比如思考，比如说话，比如……在夜里哭。”
艾莲打了个寒战，“你是在吓我吧……”
罗德走在最前，没有回头，只低声说了一句：“小心脚下。”
他在铁轨交汇处停下，蹲下身，指尖擦过铁轨上的刮痕。
“最近有人移动过大型器械，痕迹不到两天。”
“不是说这里不是早被封了吗？”安娜蹙眉。
“那只是对外的说法。”罗德站起身，眼神凝重，“这里依旧有人在用。我们找到的，很可能不是遗迹，而是……他们的备用实验点。”
风吹过生锈的风铃，发出干涩的咔哒声。
他们继续前行，来到一处嵌在墙体中的暗门前。
门已残破，一半被石屑堵住，但另一半却有被擦拭过的痕迹。罗德用匕首轻轻撬开缝隙，魔力感应符随即展开，照亮一条通往地下的螺旋楼梯。
安娜抬头望了他一眼，“确认不留后路了吗？”
“这就是后路。”罗德淡然回答，“跟着我。”
三人无声地顺着阶梯潜入黑暗之中。
这座地下工坊，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通道最下方是一片幽闭的圆形空间，墙面覆盖着早期傀儡符文刻线，原本用于导引魔力流动，但如今大多熄灭，只剩零星几道光脉断断续续地闪烁。
四周堆满破碎的人形组件，有的仍保留血迹，有的眼眶空洞，却像是死死盯着入侵者。
“这些不是傀儡零件。”安娜低声道。
她蹲下查看一只残臂的接缝处，手指拂过那片混合肉质与合金的连接口，眼神逐渐沉下去。
“是拼接体。被当成组件的，是活人。”
艾莲忍不住退后一步，脸色有些发白。
罗德的目光则落在正中央的平台上——那里有一台已被拆解一半的操控装置，周围散落着几页泛黄纸张与干裂墨迹的图谱。
他小心翻起其中一张。
“……灵魂迭代序列图？”他皱眉，将其展开。
纸上绘着三组灵魂结构图，一组接近普通人类，另一组带有血族特有的魔纹反应，而最中间一组……被标注为“实验体F31-遗弃状态”。
“这些图谱，是将三种不同灵魂特征相互融合的研究记录。”
“他们已经开始尝试混合类型。”安娜喃喃，“不是复制，而是融合。”
正当三人陷入沉思时，一阵窸窣声从堆叠残骸的角落传来。
罗德立刻拔剑，艾莲已闪身隐入暗影，安娜也立起结界。
但那并不是伏击，而是一声……微弱的呓语。
“……我……是……人类……”
声音沙哑破碎，如同废铁摩擦，又像小孩夜里抽泣。
残骸中缓缓坐起一具人形——她的身体支离破碎，双腿已断，左臂是由三段不同大小的机械肢拼凑而成，右眼是血红的水晶监视珠，脸上却残留着少女的半张原貌。
她抬起头，望向三人。
“……你们……是谁……是来……结束我的吗？”
三人全都沉默。
“我……不想……被重启……”那傀儡缓缓抬起右手，仿佛想挡住什么，“求你们……我还记得……名字……我叫……”
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灵魂核心忽然剧烈闪烁起来。
“要爆炸——！”罗德猛然冲上前。
“我来封印！”安娜同时展开禁制魔法。
“快退！”艾莲已从后方跃出，将一层血线织成盾幕。
三人配合下，魂核爆裂被强行压制。
那少女傀儡断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最后一滴灵光在她残破的右眼中熄灭，像一颗星星坠入深海。
空气陷入死寂。
罗德缓缓收剑，声音沉重：“……她本来是人。”
安娜轻轻为她合上眼，低声说：“现在，也应该被当作人来安葬。”
三人一同看向那一地残骸与封存图谱。
他们知道，这不过是“腐朽王冠”计划中的冰山一角。
傀儡黑市工坊遗址，一片死寂。
三人静静站在已经熄灭的灵核残骸前，空气中仍残留些许焦灼与微弱的魔力波动。
安娜将那具少女傀儡的遗骸轻轻包裹在一层由血丝织成的结界中，用自身的血液引导凝固，阻止灵魂碎片扩散。她没有多说话，动作温柔得如同为真正逝去的少女收敛遗体。
艾莲则翻查剩余纸页与控制台后方的隐藏夹层，动作利落而精准。不久，她从金属抽屉中抽出一封未完成的记录信函。
“这是……写给‘上层协调员’的报告。”她递给罗德。
信件内容并不长，字迹潦草凌乱，像是在撤离前匆忙写下：
『实验体F31状态极度不稳定。已失去执行命令能力，开始反复重述个人记忆片段——建议销毁。若需保留，请立即将其转移至“灰域转化室”执行深层格式化……』
艾莲的眉头皱得更深：“‘灰域转化室’？”
安娜抬头：“我在工坊的城市内部结构图里见过那个名字，在西城区废弃行政塔的地下。”
“那是以前给贵族傀儡测试定制人格的地方，”罗德补充，“实验失败后就被改成处理‘无法归类’个体的隔离点。”
“也就是比这里更深一层的秘密。”艾莲神情凝重。
他们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
下一步——前往“灰域转化室”。
他们刚转身准备离开工坊残址，罗德的脚步突然顿住。
“等等。”他低声道，猛地拔剑反斩！
“锵——！”
火花四溅，一只隐匿于天花暗角的微型观察傀儡被一剑削落。它坠地时还在挣扎，发出“咔咔咔”的传讯波动，似乎正试图自毁。
艾莲眼疾手快，一枚血线飞出缠住其核心。
安娜则立刻划破指尖，指尖血珠化为一圈收缩结界，将核心包裹，强行压制其爆能反应。
“……已经有人知道我们来了。”安娜声音低沉。
“而且一直在看。”艾莲补上一句，眼神凌厉。
罗德将那观察傀儡捏碎，拂去掌心残渣：“那我们得更快动身了。”
外面传来低低的嗡鸣。
三人飞快收拾痕迹，沿着来时通道迅速撤离。
而在黑雾街尽头，一道身影伫立在高处水塔上，黑袍遮面，眼中反射出一枚投影晶石——上面显示的正是三人刚刚的全部行动。
“F31已彻底失控，融合失败。”那人轻声低语，转头望向帕里斯城更深的方向，“不过‘素材A’与‘素材C’，已显现关键反应。”
他轻抚手中一枚刻有王冠图腾的徽章。
“……下一环节，可以启动了。”
深夜，三人返回藏身处后，立刻对信件、图纸和傀儡装置进行整理分析。
“F31显然不是孤例。”安娜指着融合图纸上的空编号。
“他们还在继续。”艾莲说，“他们没有放弃，而是为了下一次更成功的融合。”
“所以必须追上。”罗德站起身，眼神锐利，“在他们清除所有痕迹之前。”
他走到窗前，看着远方魔导光柱微弱升起的城西方向，那里正是他们下一站的目标——
灰域转化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