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转化室外的魔导灯早已熄灭,风带着腐旧的灰尘穿过高塔残骸,发出时断时续的呜咽声。
罗德依然醒着。
他坐在转化室边缘的平台上,背靠断壁,目光投向远处已然熄灭的魔能轨道残端,似乎正陷入思考。但实际上,他听见了身后姐妹俩的对话——不多,也不全,只是些零碎的片段。
“怕啊……但姐姐在的话,就不那么怕了。”
“软软的……”
“现在的夜晚,比梦还温柔。”
这些话像微弱却温热的光,从他从未期待的地方照进来。对于曾以为自己早已习惯黑暗的他来说,这些声音反倒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内心尚未彻底冻结的某个角落。
他苦笑了一下,把手中磨过几十次的剑再一次检查了个遍,指尖不经意滑过剑柄上的那对一黑一白小蝙蝠挂饰。
是她们买的,用第一天工钱,一左一右。每次拔剑时都会摇晃,战斗时甚至碍事。
但他没摘下来。
他本以为旅途只是短暂的同行,是义气,也是弥补,是为过去的自己做个交代。
可现在,他已经无法否认——他开始在意她们的情绪、她们的笑与不笑、她们对世界的反应,甚至在意她们是否在梦中会安稳地呼吸。
那并不是“责任”,更不是“使命”。
只是……如果再一次有人伸手求救,他不想像过去那样躲开了。
他站起身,轻轻活动肩膀,听见背后传来微弱的鼾声。
安娜睡得并不沉,但眉头依旧皱着,仿佛在梦中仍与某种现实抗争。
艾莲倒是睡得熟,嘴角还含着糖纸的一角,耳尖轻轻颤动,不知梦到了什么。
他走近些,把斗篷轻轻披在两人身上,又取出一片干净的手帕,替艾莲擦去糖渍——动作很轻,仿佛怕吵醒什么神祇。
“你们啊……”他轻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有烦躁,反而像是某种安然。
天快亮了。
乌云还在天上沉沉压着,但第一缕青灰色的晨光已经透过城邦边缘,洒在断壁残垣之间。
安娜最先醒来。
她睁开眼的第一瞬间有点迷茫,但很快感受到身上多了一层暖意,低头看到熟悉的斗篷,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
再抬头——罗德正靠在不远处石柱后,抱剑坐着打盹,金发在晨光里像旧金属那样静默泛光。
“真是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家伙。”
她低声道,然后轻轻把艾莲抱得更紧了一些。
第二日的夜仍旧浓重。
帕里斯城邦·东城区的高空魔轨上,一列维修停摆的货运列车正缓缓被魔力脉流拖行至回收站,拖拽声回荡在夜色中,与远处街巷里传来的夜谈声、魔导街灯的噼啪声交织成诡异的静谧。
罗德站在旅馆楼顶,目光投向远处的城区边界——他已经判断出几个可能的据点位置:旧傀儡库、废弃水泵间、被废止的精神同步研究所。
他身后,门轻轻一响。
安娜走了出来,披着外套,双手环抱,像是来透气,也像是……单纯不想睡。
“你也睡不着?”罗德没回头,只低声问了一句。
“嗯。”安娜靠到栏杆边,看着昏黄街景,“脑子太乱了。”
罗德沉默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对不起。”
安娜愣了愣:“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把你们牵扯进来。这不是你们该看到的东西。”
她低头笑了一下,风吹起她的白发,像是夜色中晃动的雪线。
“你不懂,”她轻声说,“我们早就已经‘在里面’了……从我们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旁观者了。”
罗德沉默。许久,他才低声问:“后悔吗?”
安娜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看着手心,那一点点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但她仍能感觉到它残存的温度。
“以前的我,也许会说后悔。可现在……我只是想让艾莲活得久一点,轻松一点。她不像我,她从来没真的接受这个世界。”
“她今天很安静。”罗德轻声说。
“她总是这样。”安娜苦笑,“越是内心混乱,外表就越是轻松。她怕我担心。”
两人沉默了片刻。
忽然,楼下传来一声轻响,像是什么掉到了地板上。
罗德和安娜几乎同时下意识地转身,但又立刻松了口气——是艾莲。
她光着脚,穿着过大的睡衣,眼神迷迷糊糊地抱着一床被子,像是梦游一样走上楼,最后一屁股坐在天台一角,靠着墙壁,又开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她是怎么上来的?”罗德一脸困惑。
“窗户。”安娜揉了揉眉心,“她以前就有这种习惯,晚上睡不着就会到处转来转去。”
“真的是吸血鬼吗?”罗德忍不住低声吐槽。
安娜瞥了他一眼:“你在怀疑我们战斗时的样子不够吸血鬼?”
“不是。”他咳了一声,“我是说……也太普通了。”
“这不是挺好吗。”安娜叹口气,“至少我们还会笑、会累、会担心彼此,说明……还没被这个世界彻底吞掉。”
“不会的。”罗德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安娜一怔。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安慰,更像是在宣告一件事实。
她没说话,只是忽然感到心底有个很久不曾触碰的地方轻轻颤了一下。
她低头笑了笑,把脸藏进风中:“……谢谢。”
身后传来一声轻呼——艾莲坐在地上,手里拿着刚才掉落的糖果,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们……在约会吗?”她咬着糖纸,小声吐槽,“虽然我不太懂啦,但气氛好像是那种发展到一半的恋爱游戏剧情?”
“……回去睡觉。”安娜一边掐着眉心,一边走过去拖她起身。
“欸欸别凶我嘛,姐姐你看你脸红了——”
“闭嘴。”
“诶嘿。”
罗德看着她们,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