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晕悄然摇曳，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罗德坐在火堆旁，双手抱膝，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却依旧隐隐作痛。他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守着他的两人——安娜安静地坐着，眼神如水般深沉；艾莲则趴在他肩膀上，有些犯困地打着哈欠，但眼神依然不肯放松。
良久，罗德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低声开口了。
“……我曾经，是个勇者。”
安娜抬起眼眸，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艾莲也微微动了动耳朵，眼神瞬间清醒。
“是的。”罗德自嘲般笑了笑，“那个传说中的，将会打倒魔王、拯救人类世界的勇者……那个到处被吟游诗人唱的名字，就是我。”
他伸出手，掌心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像是什么印记曾在那里。
“但那已经过去了。”他低声继续，“打倒魔王的那一刻，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没想到，真正的噩梦才刚开始。”
罗德的目光投向远处黑夜中无尽的森林，声音轻到几乎随风飘散：“我的同伴……那些曾经与我并肩作战的人，在胜利的当天夜里背叛了我。理由很简单，地位威胁，或者是因为他们害怕我拥有的力量会凌驾于他们之上，没有魔王后我就是最大的威胁。”
安娜的眉头微微皱起，艾莲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我在讨伐魔王后最虚弱时遭遇了背刺。最后只能假死脱身，抛弃了勇者名号，也失去了女神的加护。”他说到这里，抬起手腕——那里曾有的金色符文，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神明不会眷顾一个主动逃离命运的人。”他轻声说，语气里没有怨，也没有悔，只剩下疲惫与释然。
“后来我流浪到西影森林，靠着以前在一个偏僻小镇里藏的备用金库，靠着那点积蓄苟活。原本只是想过一辈子没人知道的生活……就这样晃了快一年半。”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安娜与艾莲，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直到遇见你们。”
罗德的话音落下，篝火旁陷入短暂的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火光在三人之间跳动。安娜轻轻闭了闭眼，像是在平复心情。
“所以你离开我们，是因为……”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近乎锋利的冷意，“你觉得我们，也终有一天，会像你的同伴一样背叛你？”
罗德一怔，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艾莲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她坐直身体，瞪着他，嘴角有点抖，眼里像是泛起了某种情绪：“你一直想一个人承担，也不肯把真话告诉我们……你是把我们当什么了？”
“不是的，我只是……”罗德的声音干涩，“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我，再卷进任何危险……”
“那你以为我们这一路走来，是在干什么？”安娜打断了他，语气里终于带上了压抑的怒意，“你以为我们只是陪你散步吗？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们在做什么？”
艾莲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咬住了嘴唇，只是轻轻靠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是认真的，罗德……你却总像准备随时离开。”
她的声音软，却让人心头发紧。
罗德沉默了一瞬，终于低声道：“我不想让你们因为我付出性命……”
“那就签下这个。”安娜轻声说，“不用赌上性命，但你不能再假装我们只是旅伴。”
他微愣，看着她递来的细针。
“月影誓。”安娜的声音仿佛从夜色深处飘来，“血族之间最温柔的契约。它会让我们……从此真正地连在一起。”
艾莲眨了眨眼，认真道：“我们不逼你。但我们……不想再被留在原地。”
罗德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点头：“怎么做？”
三人默契地伸出手指，安娜率先划开，血珠在月光下缓缓滚落。艾莲也忍着痛划开了指腹，嘟囔着“还是有点疼啦……”，而罗德最后划开了指尖，将三滴血碰在一起。
淡红色的灵光从三人掌心绽放，如同细小的月环，在皮肤下隐隐旋转。月影誓契，成立。
一种奇异的暖流在体内流转，像是被悄悄连结了某个不可见的线。
罗德微怔：“这就是……”
“嗯。”安娜轻轻点头，“从现在开始，我们能感应彼此的方位还有情绪、痛苦、喜悦。”
“现在开始，你不只是我们路上的伙伴。”艾莲凑过来，眉眼弯弯，“你是我们血誓的家人了。”
契约完成后，空气中那股淡淡的魔力波动渐渐散去，夜风重新拂过旷野，带来几缕清冷气息。火堆的木柴“啪”地炸响一声，火星飞溅，照亮了三人交叠的手掌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
罗德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忽然感到脖子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是先前安娜和艾莲毫不留情地惩罚留下的牙痕，血液早已干涸，但那阵钝痛依旧像针一样扎着神经。
“嘶……你们咬得真狠……”他苦笑着摸了摸脖子，手指都沾上了些血迹。
“谁让你不听话。”安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但语气却不像指责，更像是小小的报复满足后的一点心软。
她轻轻转过身，从自己的随身包里取出一小瓶止血药与干净纱布。
“别动，我来处理。”
“你还带着这些？”罗德有些意外。
“你以为我是谁？”安娜挑了挑眉，一边拧开瓶盖，一边将他的头拉低到自己面前。
夜色深沉，篝火轻轻晃动，三人之间的气氛终于再次柔和起来。
“低头，靠近点。”安娜语气冷淡，却下意识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轻轻偏向一边。
罗德顺从地坐着，任由她动作。她的手指温凉而柔软，指腹轻触他的皮肤时带起一阵奇异的战栗。
安娜没有使用法术，只是安静地用布沾药水，一点一点擦去他脖子上干涸的血痕，然后细致地按压在伤口上。
“真是的……咬那么狠，还不是自己心疼。”她低声抱怨着，语气却越来越轻，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罗德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安娜并没有看他，但那轻微泛红的耳根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片刻后，她动作轻柔地为他缠好纱布，指尖从他喉结下方缓缓滑过，仿佛不舍地停顿了一秒，才松手退开。
“好了。”她轻声说。
“……谢谢。”罗德低声道。
“哼，早听话就不至于受这个罪。”安娜冷冷地回了一句，却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也算是给你个教训。”
这时，艾莲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凑过来，整个身子软绵绵地贴上罗德的后背：“好啦……大家都不吵架了……我们是不是该休息了？”
她揉了揉眼睛，又习惯性地蹭了蹭罗德的肩膀：“我不管了，今天你要让我枕着睡……不然我可睡不着。”
“真是小孩子。”安娜叹了口气，却也轻轻靠近了过来，坐在罗德另一边，将毯子披到三人身上。
夜风开始变冷，但他们仨靠得很近，身上那条毯子将他们都包了进去，像一个不再会破碎的小世界。
安娜靠在罗德身边，闭上眼睛，轻声呢喃：“……下次想离开之前，先记得回头看一眼我们。”
艾莲也喃喃附和：“不准再丢下我们……不然下次咬破你心脏哦……”
罗德低声一笑，目光望向头顶那皎洁的月亮，终于第一次在这片异乡土地上，感受到一种名为“归属”的东西。
“好，我答应你们。”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艾莲也蹭了蹭他，小声呢喃：“再说一次……”
“……我不会再丢下你们了。”罗德笑着低声重复。
安娜低声轻笑：“从你捡到我们开始，就被我们缠上了，别想离开我们。”
夜深了，火堆在静谧中轻轻燃烧，照亮了三人紧靠的身影与他们手中尚未干涸的血誓。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再次吹过，火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余烬。
罗德低头看了眼身旁的两个女孩，轻声道：“你们先进去帐篷吧，我守一会儿夜。”
安娜缓缓睁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不需要。”
“对啊，”艾莲软绵绵地抱住他的手臂，小声嘟囔，“今天你也很累了，不准再一个人傻站着……”
“可现在是夜晚，万一有魔物靠近——”
“那也有我们两个在。”安娜轻飘飘地回道，站起身直接拽住了他的衣服一角，“你要是不睡，明天我就让你再也醒不过来。”
“……这话听起来有点吓人。”
“很好，那就有吓人的效果了。”
安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直接拉着他的衣服往帐篷方向走去。
艾莲也咯咯笑着扑了上来，从后面推着他：“进去进去进去——别想逃！你可是签了契约的哟。”
“……你们两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男女有别啊。”罗德小声抗议，却已经被推到了帐篷入口。
“有问题的是你受伤还想熬夜，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安娜一边掀开帐篷一角，一边毫不客气地将他推进去。
帐篷里铺了柔软的草与被褥，三人挤在一处并不宽敞，却透着一种安稳的温暖。
艾莲早已熟练地钻进被窝，拍拍身边的位置：“这里，这里，快来——这边给你留的！”
罗德无奈地躺下，左边是艾莲柔软的侧脸，右边是安娜冰凉却坚定的手指落在他手背上，仿佛怕他再度逃离似的轻轻握住。
“别再想着一个人撑着了，罗德。”安娜轻声道，声音已经有些困倦，“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从现在开始，你哪里都别想逃。”艾莲也喃喃着，像小猫一样蜷进了他的怀里。
罗德轻轻叹息，却无法掩饰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安心。他闭上眼，感受着身旁两人传来的体温和从誓约传来的两人的喜悦，终于放下了提着一整夜的神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