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被冒险者队伍误认为怪物赶走后，安娜和艾莲陆陆续续又遇到过几拨人。
有的是村民半夜巡逻时撞见她们找水，有的是商人落脚途中与她们擦肩而过。
她们尝试解释，低声请求——但那些人不是惊恐逃跑，就是拔刀呵斥，还有人直接用银器丢向她们。
“别靠近我！”
“你们是……不净的怪物！”
“走开！再不走我们就叫圣职者了！”
每一次交涉的结局都如出一辙。
她们没有反击，只是静静后退，悄无声息地离开。
因为她们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看上去不像人”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没有解释的资格。
饥饿、寒冷、羞耻与孤独渐渐侵蚀了她们最初的耐心。
但在她们眼中，仍保留着一点点微光。
——也许下一次，会遇到愿意听她们说一句话的人。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十七夜，安娜和艾莲来到一座看起来荒废许久的小村庄。
天空低垂，星月稀疏，风中带着潮湿与落叶的腥味。
入夜后的风带着些潮湿，枯叶在地上哗啦啦地翻滚，仿佛为这个寂静无人的小村子披上了一层沉沉的寂寥。
“这里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了。”艾莲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却透着一丝雀跃，“正好，没人就好行动点。”
安娜则谨慎地拉了拉斗篷，望着破败的村口，语气仍带着几分不安：“别掉以轻心，也许只是夜晚太深了，村民都在睡觉。”
这是她们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头一次尝试主动进入人类的居所。
虽然是为了寻找食物和生存必需品，可这种打破界限的行为，仍然让安娜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惶恐。
但是血袋快喝完了，也没有打到猎物，也是没办法了。
她们一左一右，避开主道，悄悄溜进村子。昏暗的月光下，房屋残破，庭院荒废，仿佛这里早已被人遗忘。两人循着旧街巷，走进一户看起来杂物堆积严重的民居后院。
“这应该是杂货铺后门……好耶！”艾莲双眼发亮，兴奋地扑向一旁的木制箱子，“说不定能翻到实物之类的。”
安娜看了她一眼，无奈叹气，却也悄声走近，俯身帮她扒开腐朽的木盖。
腐气扑面而来，混杂着发霉的布料与湿臭的味道。艾莲皱着鼻子，却丝毫不嫌弃地动手翻找起来。忽然，一道毛茸茸的黑影从垃圾堆后窜出，冲着她们狠狠地“哈”了一声。
“喵啊啊——”
艾莲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那只圆头流浪猫弓着背，毛发炸起，瞪着一双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等……等下，那猫的眼神好像要吃人啊！”
“它可能闻到了你的味道。”安娜皱眉，抬起手，正想让艾莲后退。
可就在下一秒，那只猫像是终于认定她们是敌人一般，喵地一声尖叫，猛地扑了上来——
“嘶……好痛！”
“——你被咬了？”安娜立刻按住那只猫的后颈，眼中浮现一丝狠厉的光芒。
就在指甲刺破猫皮的一瞬，一股鲜活的血腥气扑入两人的鼻尖。
她们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反应了。
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深入骨髓的渴望。明明只是区区一只流浪猫，带着污浊与尘埃，可那股炽热而鲜活的血气，却如同潮水般猛烈地冲击着她们的神经。
“……对不起了。”安娜低声说着，紧接着将那只挣扎不休的猫抱近嘴边。
喉咙深处传出咕哝声，她们狼狈地啃咬着那小小的生命，一边压抑自己内心的羞耻，一边努力控制不让自己陷入疯狂。
艾莲靠在她身边，嘴角还有些红迹，声音发抖地呢喃：“没办法……我们真的撑不住了。”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
远处教堂的高塔上，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们。
咔嗒——
一阵微不可闻的锁链声在夜色中响起，仿佛从高塔顶端传来，却又无从寻觅源头。
原本沉寂如死的村子，某一刻起，空气骤然变得冷冽刺骨，仿佛所有风都收了声，所有夜都屏了息。
安娜和艾莲正蹲在墙角悄悄清理嘴边残迹，试图遮掩那残酷却迫不得已的吸血痕迹。
“……你有没有觉得，”艾莲压低声音，眉毛轻轻拧起，“有点不对劲。”
安娜点了点头，眼神紧张地扫视四周：“太安静了。刚才那只猫的惨叫不该没惊动人的。”
她话音未落，天空骤然亮起一道白芒。
那道光如同圣泉般澄澈，从天而降，无声地覆盖她们藏身的小院，宛如审判之柱，带着不容抗拒的神圣威压直直压下！
“快躲开！”安娜一把推开艾莲，自己却被余波擦中。
“呃啊——！”
圣光灼烧她肩上的斗篷，转瞬化为灰烬，皮肤仿佛被炽热的刀刃生生划过，剧烈刺痛让她险些跌倒在地。
“姐姐！”艾莲眼圈骤然泛红，冲过去扶住安娜，“不行，他发现我们了！”
高塔顶端，一名银袍圣职者缓步走出。他的眼神清澈却冷淡，手中悬浮着一柄由光芒凝结而成的权杖。
“……异端气息，血之亵渎者。”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宣读判决。
“等等——我们不是怪物！”艾莲几乎是吼出来，音调失控，“我们没有杀人！我们只是……只是……”
“任何以吸血维生之存在皆为禁忌。”
圣职者的声音平稳如钟，白光再次聚集，宛如神罚般直击而下。
安娜强撑着将艾莲护在怀里，低喝一声：“飞起来——快！”
血族之翼在夜色中骤然展开，安娜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带着艾莲腾空而起，从房子边缘掠出。
圣光擦过她们脚下的屋瓦，一瞬间将整栋房子烧成废墟。
火光与烟雾之中，两人跌跌撞撞地飞过村子边界，落入黑林深处，跌倒在苔藓覆盖的地面上。
身上的斗篷早已烧穿，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高温灼出斑斑痕迹，安娜脸色苍白如纸，喘息间几近晕厥。
艾莲抱住她，惊慌地拽着她的手：“姐姐……姐姐！你别吓我！我们明明只是饿了，没做错事的……”
她跪坐在地，泪水无声地滑落，手指僵硬地替安娜遮住被烧伤的肩膀，却怎么也压不住颤抖。
“我们明明没想伤人……连那只猫……也只是……”她哭得语无伦次。
这世间，仿佛没有容得下她们的地方。
“我们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艾莲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她抱着安娜的上身，像小时候做噩梦一样，把头埋进姐姐的肩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发抖。
“明明就只是喝了一点点血……明明我们没有做错，为什么还是会被那种眼神看着、被那种光追着烧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哑，夹杂着委屈、愤怒和深深的无力。
安娜没有回应。
她紧咬着牙关，勉强撑起身子，一只手抚上艾莲的头发，轻轻地抱住她，像曾经在家里深夜那样，无声地靠着、陪着。
——她知道。
她们不是这里的人。
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堂而皇之地活着。
她知道这个世界厌恶“血族”，就像现代社会曾经厌恶异类、拒绝不正常。
“……对不起。”安娜喃喃地低声说了一句。
她不是谁的拯救者，也不是谁的庇护者，可她却成了艾莲的全部依靠。
夜风轻轻拂过，林间只有虫鸣和枯叶簌簌作响，偶尔能听见远方圣职者仍在追查的脚步声。
但她们已经无力再逃。
艾莲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姐姐，”她低低地说，“你说……真的会有人理解我们吗？”
安娜怔了一下，半晌，才用干涩却温柔的声音回答：“总会有的吧……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会有那种人，看见我们，不会嫌弃我们、不是想着赶走，而是愿意坐下来……听我们说话的那种人。”
艾莲靠着她，点了点头，又默默地抱紧了她。
月亮悄悄从云层后钻出，洒下一片微弱的银光。
姐妹俩就这么依偎着坐在林间的一块岩石上，满身伤痕、衣衫破败，却也暂时不再逃亡。
她们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可能遇见那样一个人。
——能理解她们、接受她们、陪伴她们的人。
她们不会放弃。
哪怕这个世界仍旧冰冷如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