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两道纤细的身影穿过林间幽暗的山道，终于在一处石壁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看起来还不错。”安娜轻声说，抬头打量着山壁下的天然洞口。岩层呈现出一种天然的内凹结构，从外面不仔细看，几乎不会察觉到这里别有洞天。
“至少……不像上次那样，脚一踩就塌了。”艾莲小声吐槽着，拎着手里的小皮箱，踮着脚往洞里张望。
两人已经在山野间兜兜转转好几个月了。不是被巡逻的冒险者驱赶，就是被村民误认成怪物拿火把赶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相对隐蔽又不靠近人类聚居地的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奇迹。
“先别急着进去。”安娜拉住想往里冲的艾莲，“先看看附近有没有村庄。”
艾莲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人小心翼翼地趴在山顶朝下望去。借着夜色，她们看到山脚下果然有一个不大的村庄。房屋错落有致，夜里零星亮着几盏油灯，显得安静祥和。
“你看。”艾莲指着村口，“那边没有教堂，也没有圣职者的旗帜。”
“嗯。”安娜沉思着点头，“这应该是个普通村落，没有教会势力，暂时安全。”
她松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那我们就暂时住在这个山洞里吧。至少这次……不会被赶走了。”
艾莲轻轻“嗯”了一声，嘴角露出小小的笑容。
当晚，她们就用从林子里捡来的粗树枝和柔软的干叶，在洞穴深处铺成了一张简易的床铺。虽然简陋，却比之前睡树上、躲水沟要强太多。
第二夜，她们趁夜悄悄潜入村子，在后巷找到了被丢弃的旧木板、破锅，还有几个没人注意的垃圾桶。在一户院墙倒塌的小屋后，她们找到了一只针线包和一把钝掉的小刀。
“真是太棒了……”艾莲拿着小刀欢呼。
“别太大声。”安娜无奈地拍了拍她，“快走，东西够了。”
等她们带着战利品回到山洞时，天色已开始泛白。
“来，别偷懒。”安娜把木头挖成粗糙的木碗，还凿了个小火坑，“我们试试看能不能熬点汤。”
“你怎么连这些都会啊……”艾莲一边帮忙清洗，一边忍不住吐槽，“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就是贤妻型了吗？”
安娜一怔，轻轻笑了：“是吗？”
“很贤惠的那种。”艾莲点点头，“以后肯定有男人抢着娶你。”
安娜低头缝着一条被撕破的裙边，指尖划过那细密针脚的同时，轻声回了一句：“……我倒是觉得你更像是要被娶的那一个。”
“欸欸欸！你才是吧——！”艾莲整个人炸毛一样蹦起来，“你、你不许把我当女孩子！我才不是那种……”
她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讪讪地收回目光。
山洞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她们并不是这个世界诞生的血族少女。
而是两位被命运意外卷入、连性别都被剥夺的、前世的兄弟。
如今，她们在这里以“安娜”和“艾莲”的名义生活着。
做饭、缝衣、磨锅、烧水——她们学着“活下去”的方式努力适应这个世界。
只是……真的太孤单了。
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可以求助的对象。
她们既害怕再次被发现、被驱赶、甚至被烧死，又在每一个风声鹤唳的夜晚偷偷期待：
“……能不能，有一个人来帮帮我们。”
即便只有一个人，也好。
生活一天天地安定下来。
山洞的地面被她们仔细清理过，安娜甚至用树皮和泥巴封住了床前的一些缝隙，以防寒风灌进来。艾莲在洞外的岩缝中种了几株野草药，虽然看不出能不能成活，但她每天都小心地浇上一点水。
夜晚是她们活动的时间。
她们会趁着村子熄灯后偷偷潜入后巷，在不惊动村民的前提下收集一些遗弃的食物或破损的器物。村民们似乎并未察觉山上藏着两个血族少女，山洞里每天都能传出她们小声说话或噗哧笑出的声音。
安娜将那些木头刨成可以盛水的简易木碗，又凿出一个窄窄的石锅，在火坑边架起三块平石，就这样，第一锅带点野菜味道的清汤诞生了。
“……虽然没味道，但意外地好喝耶。”艾莲抱着石碗，一脸满足地咕噜咕噜喝着，连尾巴都懒洋洋地晃着。
“这是我昨天在林子那头摘的，像胡萝卜，但颜色浅一点，你吃了没事吧？”安娜一边拧干衣服，一边随口问。
“嗯，除了有点涩没啥问题。”艾莲认真点头，“不过现在的你……好像有点家庭主妇的感觉。”
“哦？”
“真的啦。”艾莲晃着碗“以前作为哥哥照顾我时还好，现在变成女孩子后真有那种感觉了。”
“你再说下去我真要考虑晚上别给你做饭了。”
“哎呀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艾莲在她怀里撒娇地打滚。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之前，她们还在泥水中逃亡，被圣光追杀，被村民怒骂驱逐。
现在终于能有一处不被打扰的地方，哪怕简陋，哪怕寒冷，也仿佛在绝望中的一点光。
“姐姐……”艾莲忽然安静下来，趴在安娜腿上，低声呢喃，“你说我们是不是就这样待在这里就好了……虽然不方便，但没人会伤害我们。”
“待得了一天、两天，但未来呢？”安娜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全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躲起来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那你希望怎样？”
“我不知道。”安娜抬起头，看着夜色下闪着灯光的村子，“只是……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有谁能来找我们——不是带着剑，而是带着理解与善意。”
艾莲看着她的眼神，忽然伸出小指头勾住她的。
“那我们约定好，不管谁先遇到了那个人，都得……好好留住他。”
安娜怔了一下，随后嘴角微扬，轻轻点头。
“……好。”
随着时间推移，洞穴逐渐成了一个“家”的模样。
两姐妹用干草和破布将洞内简单分成了两边，一边放置拾来的物品与食材，另一边则是铺着厚厚树叶的床铺区域。
安娜最近开始认真练习缝衣服了。虽然刚开始每一针都歪歪扭扭，手上也经常被扎出洞，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白天她会钻进林子里找野菜，认真地一棵棵比对是否有毒；晚上回到洞里后，就捣鼓石锅，把采来的叶片丢进水里慢慢熬煮——虽然最后煮出来的东西大多没味道，甚至带点涩口，但她依旧会一本正经地评价：“这个还行，下次可以加点这种树皮提味。”
而艾莲则蹲在一旁，拿着皮箱里翻出的那本破旧魔法书，一边小声念着书页上模糊的咒文，一边在地面划着指尖积出的血滴练习法术。偶尔还会认真地把一束束草药摆在地上，按照书中插图努力分辨哪种能消毒、哪种能止痛，像个嘴碎却专注的见习药师。
“这个是乌羽草吧……应该……大概……不会毒死我们？”她一边嘟囔，一边小心地闻了闻一片叶子，脸皱成一团，“呃……闻起来怎么像袜子……”
“那就先别用。”安娜不动声色地把那片叶子从她手里拿走。
某一晚，艾莲一边咀嚼着难得翻到的半块干硬甜饼干，一边忽然望向夜空，语气若有所思：
“姐姐。”
“嗯？”
“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那种好人，他是那种……什么样的呢？”
安娜手中动作一顿，想了想：“不会害怕我们，不会拒绝我们吧。”
“那样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太麻烦？”
“那样的人……即使觉得麻烦，也不会说出口吧。”
“然后……会和我们一起吃饭，给我们讲这个世界的事情，说我来保护你们这种话？”
“……说不定还会和我一起管你。”
艾莲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那样就好了。”
她轻轻伸了个懒腰，尾巴啪地一声扫掉了放在地上的半块石饼。
“等我以后嫁人了，姐姐你就一个人过日子啦？”
“你想得太远了点，不如先想想明天吃什么吧。”
“那我就把那个人也拉来照顾你好了。姐姐可是贤妻，不能便宜了别人。”
“……”
安娜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夜风微凉，火堆轻轻噼啪作响。
山洞外头是深不见底的森林与阴影，偶有猫头鹰的叫声，但洞中却多了一份稀有的安宁。
她们依旧渴望有人来帮忙，但已经不再每天心惊胆战地等候。
哪怕再晚一点也没关系。
她们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避风港，也拥有了足够的勇气与彼此。
只要再撑下去……
也许，就真的能等到那个人吧。
——一个不会把她们当成怪物，而是当作“家人”来看的，那样的人。
哪怕只是一个人，也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