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雀斑修士絮絮叨叨地跟在陆遥川身后,像只聒噪的麻雀。
本来他就够吵的,但知道陆遥川不简单后,更像是献殷切一般讲述。
不过陆遥川也需要更多了解这个世界,也没有阻止。
但是关于苏清玥的消息太多了!
对于苏清玥经常来升仙大会,特别关注年轻修士这件事,陆遥川完全不感兴趣。
“道兄若是想收徒,着实来晚了。”雀斑修士摇头晃脑,一脸惋惜,“那些天资卓绝的苗子,早被各大仙门抢光了。如今剩下的,要么是灵根驳杂的庸才,要么是心性有缺的顽劣之辈……”
陆遥川不置可否。
他本就不是来寻什么天才弟子的。
天边乌云渐聚,山风裹着湿气拂面而来。化神修士一念可改天象,但陆遥川只是抬眸瞥了一眼,任由雨意酝酿。
“要下雨了。”他低声淡淡道。
就在这时,升仙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那地方是公共区域,聚集着无门无派、却又渴望踏入仙途的散修。他们在此等待机缘,若能被哪个仙门看中,便能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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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好苗子,早在测出灵根时就被各大宗门预定了。会来这种地方捡漏的,多半是小门小派。
刚靠近人群,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传来——
升仙台上,少女跪在青石板上、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单薄的身影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断剑。
“这孩子已经在这里跪了几天了。”一个中年女修摇头叹息,可眼底却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致。
“没办法,灵根驳杂,灵性全无,资质下等,无缘仙途。”旁边一个白须老者捋着胡子,语气淡漠得像在评价一件残次品。
几个年轻修士闻言嗤笑起来:“要我说,这种废物就该早点认清现实。跪在这里装可怜,莫不是想博取哪位真人的同情?”
“但道心还是挺坚固的。”有人小声辩解。
立刻引来更多讥讽:'“光看道心有什么用?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有毅力的废物!”
一个锦衣少年阴阳怪气地补充,“而且你没看出来吗?这已经不是道心的问题了——”他故意拖长声调,“她眼里那点执念,都快化成心魔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世间便是如此,现在升仙台开启的时间已经过了几日。
按理来说,如此长的时间,还是没有人看上,一般就是无缘仙途了。
这些人都是没人看上不能跨入仙门的人,心中一直压抑着怨气。
但自己的无力固然可悲,但他人的努力才会更显得刺眼。
但别人的坚持无疑于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
在他们眼中没有人看上你,你还在坚持是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面对下面的阴阳怪气。
少女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跪在地上。
“唉,可怜的孩子。”最开始说话的女修假惺惺地叹气,“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管她经历什么?”锦衣少年不屑地撇嘴,“修真界哪天不死人?自己没本事,活该——”
他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少女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漆黑、死寂,却又燃烧着某种令人胆寒的执念。
就像深夜里独自燃烧的纸钱,明明下一秒就会化为灰烬,却偏要烧尽最后一丝光亮。
人群不自觉地安静了一瞬。
凌霜雪其实不在乎那些刺耳的笑声。
她只是不甘心。
曾经,凌家是凡间颇负盛名的书香门第,虽不及修真世家显赫,却也百年传承,诗礼传家。父亲是某个宗门的外门弟子,虽修为不高,却最是嫉恶如仇。
——而这,成了灭门的祸根。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最后的颜色:血的红,火的红,交织成一片刺目的地狱图景。
那天本该是她十四岁生辰。父亲难得归家,带回一盒桂花酥。母亲揉着她的发,笑着说等秋深了,要带她去南山看枫叶。
然后,天就黑了。
没有预兆,没有声响。护宅大阵如薄纸般碎裂。
记忆同样是破碎的。
只隐约记得,父亲把桂花酥塞进她怀里,将她推向了家族中的密室。
“别出声。“父亲最后的表情凝固在瞳孔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恐惧,“霜雪,无论如何活下去。“
密室很冷。
她蜷缩在黑暗里,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剑刃破开血肉的闷响。
母亲短促的惨叫。
三岁弟弟哭喊着“姐姐”——
然后,寂静。
温热的液体从地板缝隙渗入,黑暗中分不清是雨还是血。
什么是死?
是终点,是永诀,是不可挽回。是再也握不到的手,感受不到的温度,说不出口的“下次再见“。
她静静靠在密室角落,感受着血液渐渐凉透。恐惧如山压来,悲伤如浪翻涌。
冷。
刺骨的冷。
她想像小时候那样放声大哭,那样就会得到母亲的安抚,父亲的关切。
可现在……
她没有家了。
“啪”——
脑海中,某根弦断了。
耳边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像一首为逝者吟唱的哀歌。
之后的记忆,像被大火烧过的宣纸,只剩零碎片段。
她不记得在密室中蜷缩了多久。
只记得天亮时,整个凌府已成焦土。烧成灰烬的不止是宅院,还有她十四年来的整个世界。
她跪在废墟里翻找,却拼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更可怕的是,凌家仿佛从未存在过。街坊邻里闭口不言,城中权贵心照不宣,连父亲所在的宗门都三缄其口。
一夜之间,所有与凌家有关的痕迹,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
据说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往事如同沙画,随时间流逝,被命运的风逐渐吹散,最终化作一片混沌。
这本是上苍的慈悲——若人记得每一个瞬间,那些最痛的、最苦的、最绝望的记忆就会成为永恒的酷刑。
但凌霜雪死死攥着这些记忆不放。
因为在这世上,只剩她还记得凌家。若连她都忘了,那些桂花酥的甜香,母亲掌心的温度,父亲讲述的修真轶事,就真的如同从未存在过。
“父亲,母亲,又下雨了。”
回忆戛然而止,冰凉的雨丝落在她脸上。
升仙台前,其他求仙者早已躲进廊檐。唯有她依然跪在青石板上,任凭雨水浸透单薄的衣衫。苍白的嘴唇被咬出殷红血痕,又很快被雨水冲淡。
她只是......
不甘心。
凭什么恶人御剑逍遥?凭什么无辜者尸骨无存?
若天道不公,她便求仙!
若仙道无情,她便成魔!
但这一切都是空想。
如果她不能拜入仙门,这一切都只是想象。
雨幕如织,天地苍茫。
就在众人讥讽声最盛时,一道白影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走出,慢慢走出。
“你可愿随我修行?“
声音平淡,瞬间压过所有嘈杂。
凌霜雪缓缓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映着天光的眼睛,澄澈得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执念。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如画,却带着三分疏离,好似谪仙降临。
人群骤然寂静。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锦衣少年突然面色惨白:“真有仙人愿意收她,凭什么啊!”
周围也是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声,随后无数嫉恨目光如毒针般刺向少女。
陆遥川也是无奈,但他看不得人间疾苦。
旁边的雀斑修士连忙上前提醒道:“道兄三思!”
“此女灵根断绝,魔障已生,实在不是弟子人选。”
至于对方悲惨的经历,雀斑修士不在乎,或者说对大多数修士都是不在乎。
这是一个充满个人伟力的世界。
在仙法面前,凡人根本对修仙者构不成威胁,底下的老百姓叛乱也好抗税也罢,都起不了风浪。
凡人就像野草,有也可以,没有也可以。
而仙人的孩子更容易是仙人,也不需要凡人中冒出来的“野修士”来打断仙门世家的垄断。
如果不是杀凡人没有益处,反而会招惹天道业果,甚至这些根本不可能有凡人生存的空间。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态度。
仙人之下,皆蝼蚁。
陆遥川垂眸望着跪地的少女。
少女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倔强地挺直脊梁。
但陆遥川看得出来,如果完成不了求仙的执念,少女无疑不出三日心气散尽,必死无疑。
“你叫什么名字。”
“凌霜雪。”
“你家人呢?”
“死了。”
二字落地,溅起满场死寂。少女嗓音嘶哑得不像话,但又平静得像在谈论今日天气。
陆遥川总算是明白了,这孩子的情况了。
而且他有理由怀疑,这场灾难已经给对方造成一定的精神损伤。
“他说得没错,你做错了!”
清冷女声乍起,如寒泉漱玉。
众人骇然回首,只见雨幕中一袭白衣胜雪的仙子持剑而立,乌发如瀑,仅以一根冰晶发簪束起,衬得颈间肌肤胜雪。
众人皆是呆愣在地,原因无他,这女子正是玄天剑宗的苏仙子——苏清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