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山，山间晨雾未散，石阶上覆着薄霜，蜿蜒向上。
以陆遥川的修为，本可携着凌霜雪御风而行，瞬息直达宗门。但他却刻意放缓了脚步，踏着湿润的青阶拾级而上。
他不是讨厌腾云驾雾，只是觉得凌霜雪第一次前往宗门这样可能更有仪式感一些。
山风拂过，带着松针与晨露的清冽气息。
他侧眸看向身旁的少女，银发如雪，蓝瞳似冰，在朦胧的雾气中，她整个人仿佛一尊精致的冰雕，清冷而疏离。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现，身旁少女闲聊些话题，试图打破沉默，却只换来她一声极轻的“嗯”。
——陆遥川他的这位徒弟，似乎……有些冷淡？
可能是面对长辈会拘谨，也可能是天性清冷、不善言辞？
陆遥川更倾向于凌霜雪是后者。
一般在交谈时，总要你来我往，大家一起分享，才有趣味。
若只一人絮絮叨叨，难免会生出几分尴尬，然后讪讪闭嘴，至少陆遥川是这种人。
可他面对冷冰冰的凌霜雪却没有感觉。
因为他察觉到，尽管凌霜雪那张瓷白如玉的脸庞依旧平静无波，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却始终专注地望向他。
她是个极好的听众。
每当他开口，她便会微微侧首，银发垂落肩头，耳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生怕漏掉一个字；而当他稍有停顿，她便会抬起眼睫，声音清冷却认真地追问：“然后呢？”
仿佛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她细细聆听，是很重要的大事。
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寒潭映月，清冷之下藏着微不可察的专注。
陆遥川以为，她是对修仙界的事情格外好奇——毕竟她一心求道，渴望踏入仙途。只可惜，他自己肚子里也没多少存货，大多是从那个雀斑修士那儿听来的，再加上系统介绍基本信息。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凌霜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内心伤痕累累，并没有太多的见识。
可他却不知道，在遭遇灭门之祸前，她曾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皆是清冷矜贵，那份骨子里的傲气，是刻入性格的。
至于先前雨天抱着他崩溃大哭的那一幕，才是真正的例外。
而事实上，凌霜雪对这些基础的修仙知识并不怎么感兴趣——那些东西，她在家族藏书阁里早已翻烂了。
她喜欢的，仅仅是听陆遥川说话而已。
——内容并不重要。
她喜欢的，是他说话时温柔的语调，是他偶尔斟酌字句时微微蹙起的眉，是他靠近时拂过耳畔的温热吐息，甚至是他偶尔词穷时略显窘迫的停顿……
这些细微的、旁人不会在意的瞬间，却让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心跳悄然加快。
玄穹山之巅，云海翻涌如浪，九重宫阙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
琉璃瓦映着朝阳，流转着七彩霞光。
这座悬浮于云端的仙家福地，浩瀚辽阔，处处透着玄妙意境。
天下分九州，此乃青州地界，宗门林立，世家成群。
其中以玄天剑宗为首，雄踞南方，千载传承，剑阁凌云，已是当世顶尖。
凌霜雪曾随家族长辈造访过玄天剑宗，见识过那冲霄剑气、万剑朝宗的恢弘气象。
可此刻驻足天道宗山门前，她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这座宗门，殿宇众多，却暗合周天星斗之数。主殿飞檐如剑指苍穹，偏阁错落似星罗棋布。
更令人心惊的是，每一砖一瓦都流转着大道韵律，仿佛整座山门就是一件浑然天成的仙器。
单论气象，天道宗竟比玄天剑宗还要恢弘！
只是……
太静了。
偌大的宗门，竟无半点人声。
再加上如此规模的仙门，外界却无丝毫传闻……
种种迹象，皆指向一个可能——
隐世仙宗！
古籍有载，自末法时代后，仙路断绝，宗门十不存一。唯有那些自上古便底蕴深厚的庞然大物，才能避世长存。
而眼前这座天道宗，恐怕正是其中之一！
察觉到凌霜雪的震撼，陆遥川唇角微扬，心中暗爽。
不得不说，系统送的这个宗门，外表挺有噱头的，能吓住人。
就连他这种丝毫不懂审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宗门不简单。
九重飞檐在霞光中流转着七彩华光，白玉台阶上雕着栩栩如生的龙凤纹饰，就连山门前的石狮都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仰天长啸。
这般气象，要不是他是宗主，不然都会以为这是某个隐世万年的上古仙门！
当然这得忽略藏经阁里空荡的书架……
“师尊……”凌霜雪的声音罕见地发颤，素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袖口，“这真是……我们的宗门？”
见素来清冷的徒儿竟露出这般动容之色，陆遥川心中暗笑，表面却仍维持着淡然，只微微颔首：“不错。”
凌霜雪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原以为师尊修为不高——毕竟师尊看起来年轻，甚至愿意收她这种资质平庸的作为弟子。
可如今看来，师尊竟是隐世仙门的传人！
而这样的宗门，最是看重资质。
凌霜雪指尖微微收拢，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方才触碰过的衣料。
——这竟是她的宗门。
这个认知让她胸口泛起一丝陌生的温热。
她自幼性情清冷，即便在凌家鼎盛之时，也鲜少对什么事物产生执念。可此刻，望着眼前这座恢弘仙门，她竟再一次体会到了“归属”二字的重量。
师尊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她悄悄抬眸，目光掠过那人被山风拂起的发梢。
师尊为何会选择我？
这个疑问在心底盘旋已久。以天道宗这般底蕴，便是收个资质平庸的弟子都算纡尊降贵，更何况是她这样……没有灵根的人。
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那日灭门之祸后，她拖着残破身躯跪遍各大仙门，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句“废体难修”。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父亲早就帮他看过资质，此生无缘仙途。
但家门破灭后，她真的无处可去，只有复仇的执念让她像亡魂般游荡。
可眼前这个人，不仅收她为徒，还给了她这般......
山风掠过廊下铜铃，清脆声响惊醒了她的思绪。凌霜雪蓦地垂首，将翻涌的情绪尽数压回眼底。
不可僭越。
她在心底告诫自己。师尊愿予她容身之处已是莫大恩惠，若再贪心......
“霜雪。”
温润嗓音忽然响起，她呼吸一滞，立刻端正姿态。却见那人只是随意指了指远处："你的寝殿在那边，要去看看么？"
“......是。”
她低声应着，迈步时却刻意落后半步。这个距离既能随时听候差遣，又不会显得太过亲近。
这样就很好。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白玉阶上，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就像她小心翼翼藏起的那点依恋，永远隔着一层师徒应有的分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