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锈刃与金纹

作者:堇业先锋90 更新时间:2025/4/27 13:59:19 字数:4067

黎明前的风裹着血腥味灌进兰司特的肺里。他数着城墙裂缝里透出的第四十七道晨曦时,食腐鸟已经开始啄食他同伴的眼球。

像这样的,在普通人看来,足以吓得魂飞魄散、当场跌坐在地的场面,对于兰司特而言,早就习以为常。

他就是为了代替普通人履行苦难的存在,

代为承受者。那就是他的身份,“苦难代行”。

“还剩三个活口。”沙哑的声音从尸堆后传来。五个披着暗红色斗篷的身影正在翻检尸体,他们佩戴的青铜面具在晨光中泛着尸绿,“找到那个手臂发烫的杂种。”

在这一次押送货物遭到袭击的遭遇战之前,兰司特从未亲眼见过【光明圣会】组织成员的青铜面具,但是,当那些泛着冷光的金属轮廓从林间阴影中浮现时,他立刻就认了出来——那些面具的弧度像是凝固的讥笑,眼窝处镂空的菱形孔洞里,蛰伏着比夜色更浓的恶意。

没有其他打家劫舍的土匪,会带着这么具有行为艺术感的统一面具。每张青铜表面都蚀刻着细密的荆棘纹路,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那些纹路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面具额头中央镶嵌的紫水晶排列成倒悬的鸢尾花,这过分精致的标识让兰司特胃部抽搐——他曾在某个被屠戮的村庄废墟里,见过用鲜血绘制在教堂彩窗上的同样图案。

"真是...令人作呕的仪式感。"兰司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崩开的缺口。那些面具人移动时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像是某种诡异的编钟乐曲。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声响是刻意设计的,当三十七个面具同时随着步伐摇晃,叮叮当当的韵律正好能掩盖弓箭手拉弦的震动。

他们是一群异端的教徒,是光明与黑暗之战争中,最棘手的疯子。

兰司特曾在酒馆的醉汉口中听过他们的传闻,在教会的通缉令上见过他们扭曲的符号,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连最冷酷的审判骑士提起他们时,都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这些疯子不畏惧死亡,因为他们的信仰早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他们相信世界终将在纯净的火焰中重生,而他们的使命,就是亲手点燃那场大火——无论要烧毁多少无辜的生命。他们不是普通的狂信徒,而是一群精于算计的殉道者,每一次袭击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仪式,鲜血是他们的祷词,惨叫是他们的圣歌。

更可怕的是,他们从不盲目冲锋。他们的进攻带着某种病态的优雅,像是舞台上的演员,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从容。他们甚至会在同伴倒下时低声吟诵,仿佛死亡不过是另一段神圣剧目的开端。

兰司特咬紧牙关,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群普通的敌人,而是一群早已抛弃人性、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摧毁人性的怪物。

兰司特把左臂更深地压进死尸腹腔。腐肉接触金纹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响,但完美的掩盖了纹路间歇性的灼光。三天前佣兵团接下的护送任务根本是个陷阱——商队运送的箱子里装着能感应光明之纹的噬光水晶。

“东南角!”面具人突然高喊。兰司特看见年轻的斥候艾德正试图爬过断墙,箭矢穿透他后背的刹那,少年腰间的水晶瓶炸成漫天磷火。

虽然只是这一次任务组成的临时队友,彼此之间并无交情,但兰司特还是为艾德的死,感到难过。

他记得出发前那个清晨,艾德蹲在营地边缘,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枚银制发卡——那是他临行前从恋人发间取下的信物。年轻人笑得有些腼腆,说等这趟走完,回去就向她求婚。他的眼睛亮得像是盛着晨光,仿佛未来早已在掌心攥紧,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圆满。

可现在,那枚发卡正歪斜地插在泥泞里,银色的表面溅满了暗红的血渍。艾德的尸体就倒在几步之外,喉咙被利刃划开,那双曾满怀期待的眼睛,如今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兰司特蹲下身,用拇指合上了他的眼帘。

"......该死的。"他低声咒骂,却不知道这怒火该指向谁。是那些戴着青铜面具的疯子?是派他们来送死的雇主?还是这个世道本身?

远处传来队友催促撤离的喊声,但兰司特还是多停留了一秒。他捡起那枚发卡,在衣角擦净血迹,塞进了自己的内袋。如果——只是如果——他能活着回去,至少该让那个等待的姑娘知道,艾德直到最后,都惦记着她。

他继续藏好自己的行踪,以免被扫荡的敌人发现,他看到,敌人的靴底碾碎了地上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鲜红的花汁渗进泥土,像极了年轻人再也没能说出口的誓言。

剧痛在兰司特左臂炸开。金纹如同活蛇般窜上肩膀,他咬穿下唇才咽下嘶吼。当第五个面具人用刀划开女医师蕾娜的喉咙时,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积蓄了足够的痛苦后,兰司特知道,时机成熟了。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血管里奔涌,像熔化的铁水灌进骨髓——艾德空洞的双眼、发卡上干涸的血迹、还有那些青铜面具下传来的,带着嘲弄意味的圣歌吟诵。每一份记忆都在灼烧他的理智,每一缕怒火都在重塑他的灵魂。

当第一个面具人挥剑斩来时,兰司特没有格挡。锋刃割开他肩膀的瞬间,剧痛反而让世界骤然清晰。他听见自己骨骼震颤的嗡鸣,听见敌人面具下骤然紊乱的呼吸,甚至听见三丈外箭矢脱离弓弦的破风声——但这一切都太慢了。

他的剑锋亮起暗红色的纹路,像是皮下流淌的岩浆突然刺破血肉。当剑刃劈开第一个敌人的青铜面具时,裂纹顺着剑痕疯狂蔓延,仿佛连空气本身都在皲裂。第二个扑来的教徒突然僵在原地,他的面具完好无损,可七窍却喷出炽白的火苗。

"这就是......代行苦难的资格。"兰司特的声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他踏前一步,地面龟裂的缝隙中涌出黑红色的雾霭,那些雾气缠绕上教徒们的脚踝,所过之处,血肉如蜡般融化。

不到十次心跳的时间,林间空地只剩下站立的身影。兰司特弯腰拾起一片崩落的青铜面具碎片,看着倒影中自己燃烧的瞳孔。火焰渐渐熄灭后,留下的只有更深重的阴影——每一次使用这份力量,都会在灵魂上凿出新的裂缝。

但此刻,他凝视着满地扭曲的尸骸,轻轻捏碎了手中的金属碎片。代价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

记忆总在疼痛最剧烈时浮现。六岁那年的雪夜,母亲把他塞进地窖时左臂第一次灼烧。等他爬出来时,整个村庄正在金色火焰中无声燃烧,魔兽们保持着扑杀的姿态化为琉璃雕像。

"诅咒之子。"收养他的老佣兵总在醉酒后摩挲那道金纹,"初代代行者死前分裂的十二道火种,你胳膊里装着最暴烈的那份。"

但是,老佣兵仿佛比其他人更清楚初代代行者的事情。

当兰司特拖着染血的剑回到营地时,那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正蹲在篝火旁,用匕首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硬面包。火光在他浑浊的眼珠里跳动,却映不出半点温度。

"苦难代行的力量,用一次就少一分人性。"老佣兵头也不抬地说道,刀刃刮过面包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初代那位......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兰司特猛地僵住。这些细节根本不可能记载在教会公开的典籍里——除非说话之人亲眼见证过那个年代。

难道说,初代代行者并没有死,而是......乔装改扮成了他这样的老佣兵?

但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啊。那还是魔王战争的最高潮时期,传说初代代行者以自身为祭品,将半个王都化作血狱才封印了魔王。圣典上明明白白写着"与敌共殁"四个字,青铜纪念碑至今矗立在中央大教堂的墓园里。

"您到底......"

老佣兵突然抬起脸,一道闪电恰在此时划破夜空。在那转瞬即逝的惨白光亮里,兰司特看到他颈部爬满的暗金色纹路——那不是皱纹,而是如同陶器修复后的金缮裂痕,仿佛这具苍老的躯体早已碎裂过千万次。

篝火突然爆出噼啪声响。再眨眼时,老人又变回那个普通的退役兵油子,正把面包屑弹进火堆:"小子,有些诅咒比死亡更长久。"他咧开缺了颗犬齿的嘴,笑容里带着铁锈味的苦涩,"比如记得太多。"

夜风卷着灰烬掠过两人之间,兰司特闻到某种古老的气息,像是尘封的铠甲,又像是干涸的血痂。三百年的时光突然变得薄如蝉翼,而阴影中蛰伏的真相,正从历史裂缝里渗出粘稠的暗红。

二十年过去,当兰司特在废弃神殿里掐灭最后一个面具人的喉咙时,对方临死的喘息喷在他灼热的左臂上:"你...也是祭品..."

月光突然被某种庞然大物遮蔽。兰司特抬头看见夜空正在融化,粘稠的黑暗像沥青般垂落。那些滴落在地面的黑斑膨胀成三趾利爪的怪物,它们的胸腔里跳动着水晶般的逆光器官。

"吞光兽。"银发精灵从虚空浮现,她指尖的血色水晶正在龟裂,"你每使用一次力量,就会唤醒更多。"

精灵的箭矢贯穿第一头怪物时,兰司特注意到她耳尖缺了半截——圣殿审判庭处置逃犯的标记。她自称艾莉莎,来自某个因"窥见真相"而被屠灭的森林部族。

"代行者不是救世主。"她掰开死去怪物的胸腔,里面蜷缩着人形的光茧,"是备用零件。"

废墟突然剧烈震颤。披着圣殿骑士铠甲的男人从地裂中跃出,他脖颈缠绕的黑色触须正在吞噬金纹散发的光粒。"雷奥尼斯,前光明之手。"他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现在是为裂隙打工的清道夫。"

兰司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剑柄,金属护手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凹痕。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每一个圣骑士学徒都在教科书上看过那幅插图:英雄雷奥尼斯的遗体安详地躺在白玉石棺中,银白铠甲依旧熠熠生辉,仿佛只是陷入了长眠。每年圣灵节,教皇都会亲自开启内殿,让信徒们瞻仰那位拯救了大陆的初代代行者不朽的遗容。

而现在,这个满身酒气、指甲缝里塞着污垢的老佣兵,居然声称自己就是......

"证明给我看。"兰司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篝火突然剧烈摇晃,将老人佝偻的影子投在帐篷上,扭曲成某种巨兽的轮廓。

老佣兵叹了口气。他解开油腻的皮甲,露出胸膛上贯穿心脏的狰狞伤疤——那根本不是普通兵器造成的创伤,伤口边缘呈现结晶化的紫黑色,就像传说中被魔王诅咒之枪刺穿时留下的痕迹。更骇人的是疤痕深处隐约可见的微光,仿佛有熔金在血管深处流淌。

"圣棺里躺着的是我的铠甲。"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道致命伤,"毕竟民众需要一具完整的英雄遗体,而不是......"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皮肤突然龟裂出细密的金纹,像是一尊正在碎裂的陶俑。

远处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三长两短,正是三百年前魔王军夜袭时的预警信号。老人条件反射般摸向腰间不存在的佩剑,这个跨越了三个世纪的下意识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兰司特感到一阵眩晕。他忽然想起圣光明大教堂那些永远不熄灭的银烛——据说烛芯里掺着代行者的血。如果棺椁里只有铠甲,那么三百年来,燃烧的究竟是什么?

当三人被迫退到悬崖边时,兰司特终于看清所谓"黑暗裂隙"的全貌——那不是空间的裂缝,而是某个巨大生物缓慢睁开的眼睑。每一道纹路里都浮沉着代行者的骸骨。

"跳!"雷奥尼斯突然拽住两人坠向深渊。失重感袭来的瞬间,兰司特看见自己左臂的金纹突然刺入虚空,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发光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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