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裂隙不是“裂开”的。
它是被“吐”出来的。
兰司特抬头时，看到天空像一张被撕破的羊皮纸，裂隙中渗出粘稠的黑色物质，如雨般坠落。每一滴都在地面腐蚀出沸腾的坑洞，而坑洞里……爬出了东西。
“吞光兽。”雷奥尼斯啐了一口，“它们以光明为食——尤其是你这种‘代行者’的血肉。”
兰司特死死盯着眼前的老佣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篝火在他眼中分裂成无数跳动的光点，就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雷奥尼斯——如果这人真是传说中的初代代行者——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艾德惨死？为什么要等到小队几乎全军覆没才现身？那些青铜面具的疯子屠杀平民时，这位所谓的英雄又在何处？
"你当时就在附近。"兰司特的声音像淬了冰，"你本可以救下他们。"
老人用树枝拨弄着火堆，火星腾起的瞬间，他眼角的皱纹里闪过一丝非人的金光："每个选择都是代价。你以为三百年来，我没试过改变什么吗？"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每一次干预都会让诅咒加深，到最后连记忆都会变成......"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咳出的血沫在火光中呈现出诡异的珍珠色，落地时竟像水银般滚动。
兰司特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早已不能算人类。那些在教典里被歌颂的牺牲，恐怕藏着比魔王更可怕的真相。但现在，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异端教徒，前方是弥漫着毒雾的诅咒之地，而队友的尸体正在逐渐冷却。
他狠狠咬破舌尖，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带路吧，传说中的人物。"兰司特扯下染血的护手扔进火堆，"但记住，如果发现你在利用我们......"
火焰突然暴涨三尺，将老人低笑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孩子，被利用说明你还有价值。"他拄着长枪起身时，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世道最可怕的，是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夜雾中传来青铜铃铛的声响，那些菱形面具又开始在树影间浮动。兰司特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艾德倒下的方向，然后握紧剑柄，跟上了那个似人非人的背影。
艾莉莎已经吟唱起咒语，血色水晶化为屏障挡在他们头顶。但裂隙仍在扩大，更多的黑影蠕动而出。
“跑！”她厉声道。
兰司特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左臂滚烫到几乎失去知觉，而更可怕的是——他竟能“听懂”那些黑影的嘶鸣。
它们在呼唤他的名字。
逃亡途中，雷奥尼斯解释了部分真相：
“代行者是活体封印。你们的力量不是用来对抗黑暗的，而是用来‘喂养’它的。”
“什么意思？”兰司特声音沙哑。
“意思是，你们越使用光明之纹，黑暗裂隙就越稳定。”雷奥尼斯冷笑，“圣殿一直在制造代行者，然后把他们丢进裂隙里……就像往火堆里添柴。”
兰司特想起黑袍人说的话——“献给真正的光明”。
“那你们呢？”他看向艾莉莎，“你们想要什么？”
精灵女子沉默片刻。
“我们要毁掉裂隙。”她轻声说，“而代价是……最后一个代行者的生命。”
兰司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翻涌着铁锈味的怒火。他死死盯着雷奥尼斯佝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血肉。
"这不公平......"他的声音在颤抖，像是绷到极限的弓弦，"你明明就站在这里，呼吸着，活着——"
老佣兵的脚步顿了顿，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月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落，在他身上切割出支离破碎的光斑。
"活着？"雷奥尼斯的笑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碾磨，"孩子，你看看清楚。"
他突然扯开衣襟。在苍白的月光下，兰司特看清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金色裂痕——那不是纹路，而是真实的缝隙。透过裂缝，能看到胸腔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一团扭曲的暗红色能量，每一次搏动都让更多裂痕在皮肤上蔓延。
"三百年来，我每天都要重新拼凑自己破碎的躯体。"雷奥尼斯的声音突然年轻了数十岁，却又在下一秒苍老得如同砂纸摩擦，"你以为代行苦难的代价是什么？是永远被困在生与死的夹缝里，看着所有你救下的人最终走向别的悲剧。"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像是亡魂的嘲笑。兰司特踉跄后退一步，他突然明白了教堂银烛里燃烧的是什么——那是初代代行者被永恒分割的灵魂。
"艾德至少能获得安宁。"雷奥尼斯重新裹紧破旧的斗篷，阴影再次吞噬了他非人的特征，"而我？连坟墓都是假的。"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之间，带着腐土的气息。兰司特突然意识到，真正的苦难或许不是死亡，而是永远无法死去。他握剑的手第一次失去了力量，愤怒化作了更深的战栗——如果这就是代行者的终局，那么他正在步上的，究竟是救赎之路，还是另一个永恒的诅咒？
兰司特无言以对。
当晚，兰司特做了一个梦。
兰司特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后背。帐篷外，篝火早已熄灭，只剩几缕青烟在黎明前的寒风中飘散。他下意识抓紧左臂——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在皮肤下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梦中那座逐渐凝固的金色雕像。
"逃吧。"雕像最后的低语仍在他耳畔回响，带着某种近乎怜悯的绝望，"趁你还能选择。"
他咬紧牙关，用指腹狠狠摩擦着臂上的纹路，直到皮肤泛起血痕。逃？能逃到哪里去？从接受代行者力量的那一刻起，这些纹路就像命运的锁链，早已将他与某种不可名状的宿命牢牢捆绑。
帐篷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是雷奥尼斯在整理装备。兰司特透过缝隙望去，晨光中，老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某种非人的坚韧——就像梦中那座正在金化的雕像，既脆弱又永恒。
"醒了就出来。"雷奥尼斯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些戴面具的疯子已经追到三里外了。"
兰司特深吸一口气，掀开帐篷。东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将荒原染成灰蓝色。他恍惚又看到了梦中那片纯白的荒原，以及荒原中央逐渐凝固的身影。
逃不掉的。
他弯腰捡起染血的佩剑，感受着左臂纹路传来的灼痛。这痛楚像是一种提醒，又像是一种警告——无论前方是救赎还是毁灭，他都已无路可退。
"走吧。"兰司特将剑鞘狠狠扣在腰带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附近的乌鸦，"是时候让那些疯子知道，他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雷奥尼斯转过头，晨光在他浑浊的眼中投下一丝转瞬即逝的金芒。那一刻，兰司特仿佛看到了三百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英雄，也看到了梦中那座孤独的雕像。
"很好。"老人咧开嘴，露出残缺的牙齿，"这才像个代行者。"
他们并肩走向晨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左臂的纹路与胸口的裂痕在黎明前微微发亮，如同两盏即将熄灭的灯。
兰司特惊醒时，发现艾莉莎正盯着他。
“你的纹路蔓延了。”她指着他的左肩——金色纹路已经爬上了脖颈。
“我们没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