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寒气如同一笔无形的税无孔不入地钻进人们厚重的衣物,蚕食着人们最后一丝活力,曾经热闹的大街小巷也陷入了压抑的萧条。
但学校的告示栏旁依然围满了叽叽喳喳的人群。
告示栏当然哪里都有,在这个充斥着神话传说与妖魔鬼怪,但却缺乏社交网络与通讯设施的世界里,一个或是在酒馆,或是在村头,又或者是在学校的楼道旁,靠着木板或是金属搭建的告示栏就格外的重要。
在这种充斥着神怪,刀剑,魔法的世界观下,这不亚于现代社会的表白墙跟论坛,所以来往的人无论长相,穿着,都会在它们面前驻足些许、试图找到某种有用的信息。
再等到到开春,有些人就要离开学校去找工作了,如果能提前抢占到一份有稳定供给与收入的工作那是最好不过的,不然即使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考学,背书,甚至日复一日的练习,到头来还要回到跟野生的冒险者与佣兵在酒馆里抢一份工作的生活中去的话,那可就再糟不过了。
越到这个时候,大家就会更多的关注起他们的未来。
至于未来到底与什么绑定是暂时不需要思考的,大家肯定不是第一天生活在洛瑟兰王国,但大多数人还是抱着一丝能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得尽量让自己过下去。
当然,之所以今天这么热闹,还是因为告示栏上多了这么一张看起来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告示。
作为洛瑟兰王国的公民,依法纳税,积极参军,都是必要的义务。如今王国又要面临新的风险。各位正值年轻有为的时候,更应该积极发挥自我才能,希积极踊跃报名参军。
到边境去,到战场上去,到祖国需要你们的地方去!
起初还有人嗤笑,觉得这浮夸的语气定是哪个好事者的恶作剧。可当有人指着羊皮纸右下角那枚殷红的印章时,本来热闹的议论声骤然低了下去——那是王室独有的白鸽纹章,就连这印泥还带着几分未干的油亮。
至少在个这年代,尚无人敢公然伪造王室印鉴。
归根到底,大家还是疑惑为什么招募士兵会招募到这里,按理说王国有起码三所能培养军官的大学,也经常会把一些有名的佣兵吸进军队里,怎么也不像是缺人的样子。
但现在征兵的公告已经贴到了学校里,紧张的气氛也就烘托了起来。
洛瑟兰王室的好战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也懒得思考到底是从哪一代国王开始有的这个毛病。只是在这个年代,大家还不愿意相信战场会到自己眼前。
甚至说,一群人愿意花上十多年,一直在书本与做题里耗着,正是为了让自己远离战场。
所以这个消息很快也在学生们的口口相传中,凝聚成一股股恐惧的情绪,弥漫在整个学校里。
不过讨论了半天,好像这真不是玩笑,第二天晚上学校还为此开了个会。
“诸位无需惊慌,并非是强令所有人都去参军。”一位看着年纪很大,白发苍苍的讲师推了推鼻梁上的木框眼镜,语气缓和,“王室只是广纳人才,诸位饱读诗书,去了军中也不会当普通士卒用——若能坚持到任期结束,最低也是个文书官职,衣食无忧。”
其他讲师也开始添油加醋的讲了起来,虽然最后大家也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但在他们口中,这好像还成了他们给学生谋的福利一样,又是他们跟王室斡旋了很久,又是怎么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到打动了他们。
话是这么说,另一点不得不考虑的是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被知识武装过一遍的人,跟字都不一定认识几个的佣兵比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但非要论证这到底是不是“福利”,虽然当兵要面临死亡或者被俘虏的风险,但考虑到王国本来就缺比较像样的入仕渠道,大部分能做上大官的人都是本来跟王室有关系,或者在当地也是一方豪强。
对普通人来说,但凡能入了这个门,后半生确实在物质上至少是不用犯愁了,虽然也只有物质,但对于大多数本来就不怎么富裕的人来说,物质的富足还是需要优先考虑的。
于是乎,很快就有学生从哭丧着脸突然就变得喜笑颜开了起来,也有人立马举手提问到底要怎么去,眼见着现场走向了另一种方向的控制不住,讲师们连忙站出来维持住了纪律,让所有人按班级为单位进行统计到底有谁有意向去参兵。
“所以真的要去吗?”
“去吧,起码还能一直有饭吃不是。”
“得,我看未必,我去问过那几个老家伙,他们光说等去了之后军队内部会统一安排我们,也没说要让我们去哪里。”
“我家在军队有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也没听说哪里需要人去打仗啊?”
“那不是意味着我们去了就等着升官发财嘛。”
“你傻啊,王室哪会给人放无缘无故的好处?越是这样我才越要担心他们的真实目的。”
“不是,你不愿意去就别去呗?这又不强制。”
散会之后,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口中又多了一个新话题,毕竟这也事关大部分人的人生,不仔细讨论一番好像也对不起他们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不过在一阵阵吵闹声中,有个来往于人群中的女生显得格格不入的样子,她的长相也不怎么突出,行为上也不怎么突出。裹在人群里,像一片被风推着走的枯叶。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背着磨破边角的布包,既没参与讨论,也没被人注意——若不是她始终独来独往,恐怕连“存在感”都欠奉。喧闹像潮水般漫过她的耳膜,又悄无声息地退去,她低着头,顺着人流往宿舍走。
她就这么一直背着包,独自一人走回了宿舍。
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屋子里,对方正忙着用力搓洗自己的脸,听见有人推门甚至都没有望去,因为她知道对方一般会在这个时间回来,这属于她们之间像是机械运作一样的默契。
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决定跟这个不怎么说话的舍友说话了。
“伊莉安,有你的信。”
名为伊莉安的女生望了过去,自己的桌子上正好多了一个信封。她有些木讷地道了谢,便过去拿起了寄给自己的信。
没猜错,确实是家里寄来的信,毕竟除了家里,她也想不到还有谁会给自己专门写信。
信的内容则还是她想的那样老样子,无非是什么她都已经长大了,家里给不起那么多钱供她读书了,她应该学会自己养活自己之类的。
只是这一次,她的老爹又不幸负伤了,不能继续干活了,所以无论之前说了多少次类似的话,给她寄来的生活费并不会比最多的时候少太多,但是这一次,看起来钱财是字面意义上的没有了。
好在伊莉安平时就比较节省,大部分时候她也会自己想办法找点卖货的工作做。虽然学生工的工钱少的可怜,但因为管饭,所以对一个学生来说最大的支出是可以省去的。
于是她这两年也攒下了一笔不少的钱,但问题是离她能彻底毕业离开学校还遥遥无期。
非要计较的话,这完全没法撑到她彻底离开这个学校,更不用说离开学校后还要找工作。
要先发点钱回去吗?起码要表示表示,毕竟以前都是家里供着自己,但在学校里估计又要支出很多东西,接下来的日子还是要再拮据一点。
要是有奖学金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虽然在这个世界能有魔法天赋就已经很厉害了,但也仅限于有。她缺少的是长久运作魔法的能力,而且她似乎没法跟其他人一样能够靠着锻炼呼吸或者多喝药来让自己的魔力能快速恢复。
这种平凡注定了她也不会在精英云集的学校里出彩。
来烟梧城上学的这几年,唯一的希望便是能尽早拿到结业证书,然后出来干活吧。
留在学校那是没有指望了——其他舍友都在讨论如何能留在学校混个教职,她也插不进话,不过也没关系,以前她也很少能混进她们的小圈子,烟梧城的消费也比她想象的要高得多,所以这几年她都没怎么离开过校园。
在伊莉安的人生里,能完全放空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大部分时候她都需要考虑那些不属于自己年龄的议题。也没条件一直在校外参与她们那些看起来很有趣的社交活动。
简单洗漱之后,她抄起一本书,爬上自己的床位,并努力地把脸埋在了里面,然后尽可能的让身子蜷缩在一起。
也不能哭,书的价格也不便宜,浸透了可又要花钱重买了,只是需要想办法让自己被抽离出这个世界。
她突然开始很认真的考虑起要不要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