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林涯其实有想过这份工作不一定会很好干，但是他没想到刚一来自己就有点受不了了。
于是他就这么被薇奥莱塔扶回了栖身处。
想到刚才血腥的画面与气味，林涯的肠胃便一阵痉挛，有点本能的想要呕吐。但一想到这里还是人家的住处，便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薇奥莱塔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从桌边抄起一个杯子就塞到了林涯的手里，林涯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感觉自己的状态有些恢复了过来。
“对不起，其实我不想…”
林涯恍惚间，察觉到这女人似乎有能识别谎言的能力，就好像她上次盯着自己与不久前盯着那个倒霉蛋强盗一样的状态，眼里会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现在想来自己的处境其实还是有点危险的，林涯开始思索她接下来会问什么，自己的来历，还是自己对她的看法？无论怎么回答，对于林涯来说都是不利的，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想要杀死林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他悄悄的攥紧了装在口袋里的卷轴，反正如果注定要死的话，大不了就跟她同归于尽。
“习惯了就好，其实。你可能会觉得这很可怕，但对我来说早就习惯了。”薇奥莱塔漫不经心的擦拭着刚刚捅过人的匕首，林涯本以为那是准备来杀他的，但并不是，她只是很自然的在擦刀子，林涯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意。
林涯愣住了，他突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过也确实，这个世界本来就乱糟糟的，一天到晚肯定难免不了要开打，与人打与魔兽与哥布林打都有可能。尤其是薇奥莱塔这种人估计早就习惯了杀戮，对她来说刚才的一切当然是无所谓甚至说是一种充满乐趣的下饭情节，只有林涯这种从小到大鸡都没杀过也没见过杀鸡的城市青年才会认为这属于很惊悚的视觉冲击。
“你比我好很多啦，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强盗窝里，那时候我被卖到了他们那里，也经历了很多现在看来已经不足以多说点事情。”
“额，不用说的，我能想象…”
“那个时候我只是出于本能的拿了把刀去捅人，那也是我第一次发现我的能力竟然如此强大。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看见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弄死了那么多人只会傻哭，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人嘛，都会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现在来看你比我表现好的多。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互相伤害，我也只能保证自己还能活着。”
一眨眼的功夫屋子里就又亮起了微弱的烛火光，昏黄的屋子里，两个人正在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
“能问你点私密的问题吗？“林涯率先打破了沉默。
“有多私密？”
“你一直都是这么单打独斗的吗？”
“额…如果你是要说父母之类的血缘亲属的话，没有，当初是他们卖了我，毕竟家里也养不起我，还不如去换点人吃的口粮。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年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这会是她只有一个“名”的原因吗？可能是她想要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做的决定吧…但林涯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尤其是自己目前的处境本来就不好，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挖掘对方的残酷回忆。
“啊？不是那样，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想问的是有没有同伴之类的，比如我看别的冒险者一般都是组团去做悬赏，里面分工明确，有人负责放治疗术有的人负责远程射击什么的。”
“你说那种啊，我之前有跟过一两个团，但后来想想其实不怎么合适。“薇奥莱塔一边回答着，一边把自己身上的武器与盔甲一点一点的卸了下来，林涯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眼神却不自在的往人家身上偷瞄。即使露的不多，但能看出那一具身体上布着很多疤痕，虽然基本上都已经愈合了，但能想象这么多年来受过的伤害。
“为什么呢？人多的话还能有点照应吧。”
“这…一个悬赏就那么点钱，人多的话还要提前签契约商议怎么分钱，那多不值当，让我一个人独吞那些钱多好，反正现在来看大部分活我都可以自己干。”
还真是清奇的回答。不过这么说的话，如果之后还要在找冒险者团队做采访的话就还得另找他人了，这薇奥莱塔自己更倾向于当一个独行侠。
薇奥莱塔也卸完了盔甲，林涯之前还在想要不要回避下，但现在看来多虑了，对方只是脱掉了外面一层看着很轻的黑色轻甲，里面的身体只套着一身轻薄的背心，肌肉与身体曲线棱角分明，像是会在现实世界的健身房出现的那种女教练。
这大概就是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吧，跟瘦的弱不禁风的自己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今天不打算出门了，我在外面奔波了好几天了，现在该整理一下最近的情报，不过需要你帮我办点事。”
“啊，需要我做什么？”
“去柏龙那边帮我带点吃的跟酒回来，账算我头上，不过别买他那的红酒，喝啤酒就行。”
还没等林涯反应过来，一兜子钱就到了他手里。
不过这倒不是采购的钱，因为她之前在真相之泉那边存了一笔钱，所谓算账算的是那笔钱的余额，也就是现实世界所谓充值办卡的套路，而这些钱就当是林涯的跑腿费。
她人还怪好的，林涯心想。
只是这里跟真相之泉隔着实在有点太远，林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本来心想要不要买点热菜，但这个天买热菜估计没多久就放凉了，于是他从柏龙那里带回来一堆可以冷吃的肉制品，以及用木瓶子装的啤酒，之后林涯又连滚带爬的带着一堆食物回到了据点。
林涯非常怀念在本来的世界里骑着二轮车去买菜逛街的生活，但这里大概是没有，这种中世纪异世界的出行方式一般都是骑马什么的，不过林涯倒是觉得如果他实在干不了战地记者的话还可以考虑做异世界送外卖的创业活动，但目前来看他还没有那么多钱搞创业，想来还是先老老实实打工比较好。
林涯把酒跟食物放在屋子里，刚想走，却被一把喊住。
“来都来了，帮我一块梳理下情报吧。”
思来想去，林涯还是决定留下来，至少薇奥莱塔之前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直接干掉他，但并没有，显然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可言，林涯觉得还是最好维持一下这来之不易的采访调查机会，也是他在渡鸦社之外自己重新建立的崭新人际关系的再一次尝试。
薇奥莱塔支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画着图案与文字的纸张，像是一张结构很复杂的地图，林涯则把之前买回来的食物分了分。
于是两人各自一瓶酒，在昏黄的灯光下彼此对坐着，勾画着之前收集来的所有消息。
虽然这酒的味道不怎么醇厚，但是林涯还是感到酒精在体内燃烧的闷热感，视线也因此变得混沌起来。他强掐了自己一把，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说回来，你觉得那家伙说强盗头子躲在下水道的说法可信吗？”
“很多人都那么说，其实这个传闻之前就一直有流行，说强盗们会给下水道里生活的某个人上供，只是他们的言行正在佐证我之前的情报，具体怎么样的话还是得我亲自去一探究竟。”
“但这有点奇怪，如果一般强盗都在荒郊野外扎根...没道理啊，我以为强盗的头子肯定会躲在外面更隐蔽的的深山老林里，怎么是会躲到王城的下水道里呢？”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还挺合适的，我来之前打听过，王城的下水道本身四通八达，里面完全能住下很多人。那些人在这个地方组建了一个影子社会，里面有着黑市，作坊，贼窝，还有各种流亡在内的逃犯组成的小团伙，那个环境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不可想象，不过很适合作为那些家伙隐蔽与保全自我的地方。”
“啊，洛瑟兰的王城也会有这些东西吗？”
“为什么王城就不能存在这些东西？”薇奥莱塔突然好奇的看着他。“哦，我大概能想到你的想法，这些地面世界的贵族看不起的影子社会一样很重要呀？你可能觉得他们的存在影响视觉上的体面，但实际上他们才是体面的维持者。比如…有些地方一征兵征粮就会制造一堆父母双亡的孤儿，与其都饿死在街头被野狗当粮食，还不如加入他们去讨口饭吃。”
眨眼的功夫薇奥莱塔就又喝完了几瓶酒。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那福利院呢？我印象里我在王城还见到过专门收养孤儿的。”
话音刚落，薇奥莱塔便捂嘴笑了起来，虽然林涯知道是在嘲笑他，但不他却感受到了一丝舒心感。
“自己都快养不活自己啦，谁还有那个闲心思去收养他们呢？说实话，我都觉得你有点像是通俗小说里写的那种天外来客，对，你好像那种外星人。”
林涯在自己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果然自己在思考问题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代入他的“前世”记忆，问题是这个世界下成长的人思维模式跟他就截然不一样，他觉得自己还是需要练习如何换位思考。
“而且吧，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薇奥莱塔继续说道，“有时候城里的守卫需要抓人的时候有时候还要去找他们帮忙，不妨说洛瑟兰王国到现在也没彻底陷入混乱有他们相当多的一份功劳。”
“合着成线人了。”林涯小声嘟囔着。
“不过也不光王城，其实每个地方都有啦，不过有些郡因为打仗，城镇已经荒芜了，偌大一个村也没什么活人，就剩下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能干什么呢？对着一堆墓碑收贡品吗？所以说他们要是想要长久发展，也需要一个能让大家正常稳定生活的秩序的。”
原来真的就像是《教父》电影一样，黑帮反而成了那个无法无天的土地的秩序维持者。只是他在现实生活中习惯了活在表层社会里，以他的能力也接触不到那些传说中的里世界。
“懂了，这也是个细水长流的活，在我的刻板印象里他们就像癌…瘟疫一样，趴在表层社会上吸血吃肉，但与其说他们是秩序的破坏者，不如说他们才是秩序的受益者。倘若洛瑟兰被某个敌对势力摧毁了，最先倒霉的肯定也有他们。”
“呵，理解能力还不错嘛。所谓影生于光，倘若没了光，影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可能。”
眨眼间林涯就有点不胜酒力了，而薇奥莱塔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样子。
“所以…你要去那个下水道找他吗？”
“为什么不去？不去的话你代替柏龙给我结账吗？”
薇奥莱塔突然就把手放在了林涯的脑门上，他下意识想躲，但是昏沉的大脑完全没法反应过来。
“你还真是喝多了，净说些胡话…不过我就算要去，也不是现在，我还得先采集点物资什么的，去这里面办事还是要保险一点的好，但至少现在我想歇一会。”
“那…我先走了？”
林涯随即起身，刚想走，却又被一把喊了回来。
“还是那些钱，需要买什么我都给你记下来了，尽量今天去帮我搞定——如果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就不让你继续跟着我去做什么采访调查了。”
林涯转过身望去，此时薇奥莱塔已经背靠着林涯，在那张吱吱呀呀的木床上躺了下去，只剩下阵阵微弱的呼吸声。床的旁边则又是放了一袋子钱币，以及一张纸，记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林涯苦笑了几声，便又拿着钱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