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奥莱塔又回到了这个梦境里。
她会做很多很多种梦,虽然人类通常记不住自己会具体梦见的内容,但这个梦境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其他的梦境或是灰暗的,或是阳光的,但每个梦境都有很多的人类,或者剧情,充斥着喜悦,悲伤,愤怒,或者绝望,那都是她见到过的人类情绪的具象化。只是在这个梦境,她会被困在一个孤零零的密闭房间里,里面空无一物,只有薇奥莱塔自己一个人。
梦境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但这个梦例外,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仿佛已经停滞了,在梦境里的几个小时,要比外面的时间漫长的多。
起初她赶到新奇,毕竟自己已经习惯了独处,人类总会为那些新奇的东西吸引。
但久而久之,她便感到一丝恐惧,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外界的一切都是未知,这个地方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吗?未知的世界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她不曾见过的梦魇?
薇奥莱塔下意识的想要拿出武器,却发现身上什么也没有。
不,就算是赤手空拳的去搏斗,也有一线生机,最坏的结果不外乎同归于尽。
而且与其干等着不如主动出击。
她一边奔跑,一边嘶吼,试图要把隐藏在迷雾与阴影里的梦魇们都勾引出来。
可度过了好多次这样的梦境,她也没找到自己的假想敌。久而久之薇奥莱塔也累了,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只能气喘吁吁的躺在这个三维空间的某个平面上。
一丝酸涩的感觉涌上喉头。她很想大哭一场,可却没有任何哭出来的动力。
其实她不怎么会哭,至少在从那个残酷的葡萄酒庄逃出来后她就没有哭过了,还有印象的一次哭泣是看到被折磨到奄奄一息,身无寸缕,两眼已经变成猩红空洞的艾尔莎时,她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说是哭不出来,不如说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
她突然又想到,所谓的梦魇便是这个神秘空间本身,破解的办法便是献祭自己。
她下意识的想要寻找武器,但还是什么也没有,于是她只能不断的用拳头攻击自己,但也没有用,在这个一切都被不可思议的力量静止的空间,她连寻死也没有可能,除了把自己整的更加狼狈外并没有任何用途。
她只能在这里漫无目的的等待着,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的自己。
或许这个梦境是在预示着她的结局与宿命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一存在的只有永恒的孤独。
她开开始慢慢接受了这个绝望的事实,当自己再一次被这个奇怪梦境吞噬的时候,她已经不打算挣扎了,她闭上双眼,准备开始继续进行没什么用的冥想。
直到自己的头顶突然出现了裂痕,那裂痕的花纹像是蛛网,又像是囚笼,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传来,强烈的白光照射了进来。
耳畔又传来不久前那阵阵下水道的水流声,墙壁被铁链打碎的声音,以及像是骨头碎裂一样的声音。
薇奥莱塔猛地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灰色的砖房,墙壁上摇曳的火光照亮着室内,里面似乎点燃了很多香薰,但还是能闻到一丝属于下水道的异味,不用说,自己应该还在那个地下城里。
而自己,则躺在一张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大床上。
“都说了她肯定还活着,看,这不就醒过来了吗~”
她转身望去声音的来源——是一旁坐着的是林涯与艾尔莎。
“你…还活着啊?还以为你这小身板会当场升天呢。”
“你你你真的是~薇奥莱塔,明明是我让斥候把你跟这家伙带回来的,你竟然都不先关心关心我!”
林涯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笑笑,但万幸的是无论自己还是薇奥莱塔,都顺利的活了下来。
他随即跟薇奥莱塔交代了那之后的事情:血牙是被自己补刀身亡的,但能打败他归根到底还是在于薇奥莱塔那一记突刺,而他的身体修复能力没法修复那么大的一处创伤,身体因此在各种魔药的副作用下直接崩解了,便化成了一堆烂肉。
不过他也很精明,及时的割下了血牙的一只耳朵,也就在薇奥莱塔眼前的这个小锦囊里。
似乎是情绪太过激动的原因,他差点也昏了过去,只是在关键的时候斥候又及时的出现了,通过一记耳光让林涯又恢复了清醒。
“主要还是得先等你醒过来,等你想好,我们一块回去找各自的老板交差。”
“嗯?你…也有老板?”
“之前不是说了嘛,我在渡鸦社打杂呀。”
林涯递给她一份报纸,那便是渡鸦社发行的,打开一看,名为《突发:天镜郡的强盗头目在郊区废弃农场被击杀》的报道赫然出现在头版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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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天镜郡的强盗头目在郊区废弃农场被击杀》
#王城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今日清晨约7时30分,王都守卫团第二分队在王都城郊例行搜巡过程中,于一处废弃农场发现一具严重腐烂的男性尸体,死亡时间不明。
据现场勘察人士透露,尸体的耳朵被割除,头颅完好,其他部位遭受重创。守卫现场采集到大量魔法燃痕、刀刃斩痕等暴力斗争迹象,并在农场内的旧仓库中发现诸多来源不明的金银财宝。
据王都守卫团负责人称,此人极可能为通缉多年的强盗集团首领“血牙”,其多年在逃,无人知晓其面孔,仅凭其行踪与组织指令,操控多个外围团伙在天境郡及王城城郊打劫路人。此次得以确认身份,系有被害人认出废弃农场仓库中被强盗劫持时丢失的祖传宝物,以及正在关押服刑的三名强盗成员指认其头颅特征。
守卫团负责人同时提醒王城以及天境郡各城镇居民,如有明确被血牙团伙劫掠走的财物,请于一周期限内及时来王城守卫团处报道并进行领取,逾期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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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搞的?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我们不是在下水道里把他做掉了吗?”
“薇奥莱塔记得很对~只不过,我跟这位帅哥稍微商量了一下,还是不要让血牙”死“在这里比较好。”
最初收留血牙进下水道的时候,负责巡逻的斥候们就经常有人上报,说他在工厂的生产线上偷喝原材料。起初艾尔莎不解,而且她也三令五申禁止工厂的从业者们服用生产线那些魔药,因为个别订单要做的药可能具有成瘾性,也可能有很大的杀伤力,她就对这个看起来怪怪的家伙起了戒心。
但看在并没有对生产线造成什么很大破坏,她也只是提醒斥候们多关注他一下。直到后来他们才发现这家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药物实验,似乎是想要合成出某种可以无限增强人体的药物。
而他的大脑也好像被药物弄出了问题,竟然开始不经意的自言自语,讲述着之前他们听过的那个准备反攻地面的“宏伟”计划。艾尔莎知道后,随即派出一个斥候试图除掉他,不料却被当场反杀,尸体也变成了他的食物。
那之后艾尔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一方面血牙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是艾尔莎在针对他,另一方面艾尔莎也不想因此把地下城搞的天翻地覆,虽然地面世界默认了这个地下世界的影子秩序的合理性,但倘若把这个家伙逼得狗急跳墙,因此出现大规模的讨伐与反讨伐,那么不能见光的地下都市便会被从灰色地带重新拖出来,本来都已经在这里安顿下来的人们又要重新面临流离失所的风险。
但要是让他在魔药的研究上取得成功,那么这一天到来也是早晚的事情。
于是,除了守卫团与柏龙,艾尔莎也一直派人外出,试图找到能够杀死这家伙的勇者与赏金猎人,但大多数人都惨遭战败,变成了血牙的口粮,他的力量也随着长久的喝药与蚕食人类肉体而不断强化强化,只有少部分人逃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大脑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魔药的副作用叠加影响下变得不太灵光,他一直没察觉出来想要消灭他的是地下世界的统领艾尔莎,而不是地上世界的守卫与赏金猎人,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血牙到底藏在哪里。在其他版本的江湖传说里,强盗头目这一说法甚至被认为是完全的虚构故事,是强盗们自己意淫出来的一个精神层面的无上至尊。
那之后便是林涯的功劳了,林涯后来见到了艾尔莎,两人便达成了某种一致。之后艾尔莎便指挥林涯跟几个斥候在凌晨的时候分头行动并赶到了城外,利用一处没人的农场,伪造了一处打斗现场——在这个版本的故事里,人确实是薇奥莱塔干掉的,是她拼尽全力捅出来的血窟窿导致了血牙肉体崩溃,能证明是自己行凶的人耳朵也是她的,只是两个人是在废弃农场偶遇,打架的,跟下水道没有一点关系。
为了让故事更合理一点,一伙人还去把这几年他让外面强盗上供的奇珍异宝搬了出来,放到了农场的仓库里,这样一来也容易让人觉得他是想要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重新查看他抢来的宝贝,不曾想被薇奥莱塔逮住,从而引发了一场战斗。
这便是是名为【蒙太奇手法】的文字技巧,林涯如此跟他们讲,至于说蒙太奇是个什么人物,林涯解释说那都不是人名,是他的故乡的一种方言词汇,意思为“装配“。
其实林涯也担心过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但几个人都表示他们可以把环境模拟的很真实,不会轻易的被守卫看出漏洞,而且这也不是在掩盖真相,而只是为了方便把下水道里的众人摘出来,他们本来都是无辜的,不该因为这件事情而重新陷入颠沛流离的生活中。
也当是为了报答艾尔莎的帮助,林涯还是接受了这个选项。
“行,起码你们都能证明,确实是我把他干掉了,不过看在补刀的活是你做的,分到赏钱的时候我也给你一部分。”
“不用,要不是薇奥莱塔,我也完不成我的任务。”
林涯便准备扶着她,一会一起离开下水道去找柏龙交差。她颤颤巍巍的试图挪下床,之前被一拳推到墙上的剧痛仍然缠绕着她的身体。
以前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但此刻她却有一股从来没感受到过的舒坦与安心的感觉。
“就像我上次说的,薇奥莱塔真的没考虑过留下跟我们一起吗?”艾尔莎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的笑,像在捡起什么很久没说过的话。“我只是觉得,我们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该一直像这样颠沛流离地活着。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说过的吗?等有了钱,我们也要住进跟那个葡萄酒庄一样的大房子~”
刚走到门口的薇奥莱塔转过头,望向那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伴很久的玩伴,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光靠我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是……给那些像曾经的我们一样的人,留一个还能栖息的地方。没关系的,可能薇奥莱塔已经习惯了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不会强迫薇奥莱塔非要继续跟着我们一起,就算薇奥莱塔不答应,我也不会生气的。”
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过,把她领口的黑羽压得更紧了些。透过那层绷带,背后似乎是某种更加惆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