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德里克来说,他的心情其实并没有队长跟友人想得那么轻松愉快。
起因是德里克跟家里断联了,按理说起码每个月家里都会寄一两次信,但这已经两个月了,家里再没给邮差送过信,而自己的信也都石沉大海。
而且那些信件里都还是有钱的,这连着两个月了,却没有消息。
他去问在学校负责的邮差,邮差说物流行业是每个地方都有专门的负责人负责,他只负责对接稷野郡与学校之间,信到了稷野之后会有另一批人帮忙送信。
这就让德里克犯了难,邮差安慰他说等下次再去他会让人顺着地址确认一下。
德里克就只能先认为可能是另一个邮差不幸被强盗或者魔物干掉了,他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但问题是这一幻想也被打破了,又过了一个周,邮差把他之前寄出去的信都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而且寄出去的钱是一分没少的。
“没人收吗?”
“是的,没人,一直放在镇子上的驿站里但没人来取。”
德里克还不懂什么是驿站,听他解释说是在一些偏远且不好找的地方找不到邮差送信上门了,以后所有送去跟德里克老家一样地方的信件跟货物只能固定在某一个地方等着收信人来拿,这就叫【驿站】。
“至少先向你确认了,钱没少,不是我们的人给你私吞了。”
但这解释不了德里克的疑惑,他在乎的根本也不是钱,而是为什么他家里人不跟他联系了。对此邮差表示他让同事也注意了一下,确实是只有他寄过去的信,没有人来给他寄信。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着急的德里克止不住的开始冒冷汗,四肢也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邮差也很无奈,只能先安慰他家里人可能是找不到驿站的位置了。
不过德里克并不相信这套说辞,他决定想办法溜回家看看。
他一开始是想跟队长请个长假,说想回家探亲。
起初赫尔曼分析了一下,因为海军学院确实是接受不了一下请很长的假的行为,顶多能让他在休息日前一天晚上出去,去沉月港的南火车站坐晚班车回老家。
德里克倒是可以接受,但很快他与队长就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学校现在把双休也给取消了。
也不是取消了,只是休息日不让出校门了,就连那些可以苦中作乐的公差也不让做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宿舍内务大比拼,校园大扫除与在教室里听各种老头吹牛的讲座。
或者想办法溜号也可以,这些都只是海军学院怕学生无聊而设计的团建活动,实在就是想休息会也是可以的。但问题就是不能出校门,是否能出校门这几天已经变成了一个很严肃的纪律问题,任何问题都可以提,但这个规定突然的出现了,也突然的不能提了。
赫尔曼说会帮德里克找上头求情,毕竟自己的好学生好歹也是学校的二等功,当年也算是给学校赚够了名声。
不过赫尔曼的上头并不这么认为,很快他与自己的好学生就都到了系部长官的办公室,并当着赫尔曼的面好一顿训,说当前形势危急,洛瑟兰王国腹背受敌,他竟然只会惦记无意义的儿女情长,根本没有一个士兵的样子,还说再有下次就罚德里克再去关禁闭。
其实德里克的反应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只是微笑着表示了歉意。
倒是赫尔曼坐不住了,他在学校任教两年,期间总觉得这学校透露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诡异气质,那是跟他想象中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异度位面的独特气质,就像是通俗小说里的异世界。而现在那些诡异气质在他的眼前得到了具象化——人家就只是想要看看家人安危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辞职了,大不了就去野外当个流浪法师,像天天混在酒馆里的冒险者与佣兵们一样靠打零工谋生。
倒是德里克脸上的表情一直保持着苦笑,他下意识的拍了拍赫尔曼的肩膀,并跟他表示会再想想别的办法,这次实在是自己想的不周到,连累着他一起挨了训。
不过这个规定只会卡住学校的学生,而教职工还是被允许离校的,赫尔曼突然感到一丝悲哀,至少有一个瞬间他又找回了当学生的感觉,但不是以前那个孤僻没有其他人看到的学生,遂决定决定去当面找雷昂谈谈。
毕竟这个规定的源头应该是他,而德里克也曾经为他差点牺牲性命。
雷昂的府邸其实还算低调,虽然是沉月港的闹市区,但隐藏在这些商业街区后面的弄堂并不会让人觉得这里住着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外观上就是普通但有点好看的像是花园一样的民居。
毕竟在一般人的眼里大人物都要把自己的住处修在制高点,可以俯瞰这片土地的最高点,就像是王城的宫殿一样,雷昂则显得过分的低调。
他推门而入,彼时彼刻雷昂正在桌子上的地图上刻画着什么。
雷昂对他的到来并没有感到诧异,他连忙招呼赫尔曼坐下,并沏了一杯暮晶山区产的红茶给这个年轻的法师,还有模有样的跟他汇报了一下近期的工作——他雇佣了几个人前去槐澜,并做好了引蛇出洞的打算。好像此时赫尔曼更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说到蛇,他注意到房间的另一侧确实有一条蛇,是一只看着还挺大的蟒蛇,懒洋洋的趴在半透明的玻璃箱子中。
“是我的爬宠,不过别看它快跟死了一样,其实它好得很,他无时无刻都在等着捕猎,只不过猎物暂时是我每天定期投放的肉食。”
说罢,他便打开了箱子的顶部,并扔下去一块像是鸡腿一样的东西,还没等赫尔曼翻译过来,那个鸡腿便已经被叼在了巨蟒的嘴里。
“您…是要做什么?看您好几天也没在学校,想着来探望一下。”
“犯不着担心我,只是感觉无论是海妖国,还是某人,都有点不想轻易动手,我有点等不及的想看看他们谁会先沉不住气。”
“这样啊…我还挺喜欢那座城市的,还在学校的时候我跟导师在全国到处走,槐澜属于是我觉得生活最舒适的地方,偶尔晚上出来在海边散步,听着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总会让自己有一些安心感,我从小到大在内陆住,还是…很向往海边的。”
“哦,那我还是得跟他们强调一下不要干太过火的事情。”
“所以…”
“而我比较喜欢在烟梧城住着,有温泉,有美食美酒,男女长相都很赏心悦目,不知道你去没去过。”
“那当然,我也是第一次在那见过温泉。”
“美中不足的是那里住了个性格上不太讨喜的人…其实我并不太讨厌他,相比于某人来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尴尬感,在两个人之间铸成了一道沉默的城墙。
想了很久,赫尔曼打算直接单刀直入的跟他讲德里克的事。
起初雷昂还不记得这是那件事,他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有时候只能选择性的忘掉一些事情,他这才想起这个小伙子很久以前还差点因为他死掉。
“他老家在哪来着?稷野郡?”
赫尔曼点点头。
不过雷昂随即摆了摆手,他表示搞封校更多的是为了保证学校的安危,毕竟一场腥风血雨肉眼可见的就要来到。
至于稷野郡则更麻烦,他雇佣的一个斥候不久前也在那里失联了,他打算再雇点人先去打探一下那边的情况,顺道帮忙问候一下德里克的家人们。
“实在不行帮我转达一下这信给他,还有这些补偿,如果我给他偷偷开后门的事情被广为人知,那也不好,对吧?”
“您说的对。”赫尔曼起身深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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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突然控制不住的瘫软的坐了下去。
这里是食堂建筑主体最后面的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很早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里。而今天它有了派上用场的一天。
他很想努力地的哭一场,只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哭过,就算是被同村其他的小孩用石头打到了脑袋上。
毕竟哭泣并不是一种坚强的象征,如果他都坚强不起来,他也就没法再担起长子的责任了。
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他回去呢,等待着他能结束家里人世代务农却依然贫穷的局面,等待着他可以光宗耀祖。
他蹲坐在地上,用腿埋着脑袋,努力地想让自己重新进入冥想状态。
但很快,他便感到一种魔法的力量正在他的头顶盘旋。
是的,虽然是魔法,但依然是熟悉的感觉。
抬头望去,彼时的芮娜也没有当初在医务室偶遇时的那般青涩了,显然也是受到了不小的磨练,但笑起来却依然有种少女般的纯真感。
“这位同学,你看起来不是很振作…”
说回来,那之后其实德里克也有段日子没怎么跟她说话了,他倒是会习惯性的按时的拿出那个项链,想从那上面感受到所谓“神佑”。但他并不知道怎么继续跟项链原本的主人芮娜搭话下去,只是偶尔在食堂教室宿舍的三点一线偶遇到她,并象征性的打个招呼。
诺埃尔表示他这样完全不行,如果德里克真的想要让友情或者别的什么感情延续下去,起码要主动的跟人家说说话。
但是德里克就连建立同性情谊都费劲,更何况一个年龄跟自己差不多的异性了。
之后诺埃尔试图带德里克去一些学校社团的联谊活动,说是要锻炼他的社交能力,但是德里克普遍以失败告终,那些活动看起来都有点太超前了,对他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只在麦田与玉米田之间活动的人来说。
起初大家还想要结识一下这个所谓的最年轻的二等功,但实际来看德里克情商并不高,说话时常会很不顾及场面,也不知道如何如何融入他们的圈子。大家也只能对他保持“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态度了,甚至还不如虽然学习差但是愿意给大家分烟与雪茄的诺埃尔。
后来还有人甚至嘲讽他德不配位,德里克差点因此跟那帮人打了一架,好在是被诺埃尔拉开了。
如今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要表达,但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我…只是,有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