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痛苦确实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此前德里克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累了”也只是一种想了很久才憋出来的情绪表达。
当然,他的痛苦可并不只有这一种,只是即使再痛苦他也无处表达。
芮娜摇摇头,她伸出手想要让德里克先站起来,但是德里克还是只愿意蹲在角落里,无奈,她只能也在一旁站着。
“你最近怎么样,好像咱两上一次说话还是很久之前?”
德里克率先打破了沉默。
“诸神在上,其实…我也不怎么好。”她低下头,做出一个祷告的姿势。
封校也很耽误她的生活,以前没有公差的日子,芮娜会按时回家主持一下教会的祷告活动,父母都在学校忙的时候她就要负责大部分活动的主持。现在到好,家里是彻底没人了,想要主持活动只能让父母请假,自己是没发出去的。
“你家里没别人了吗?”
“没有呀?”
“也没有弟弟妹妹什么的吗?”
“没有呀?”芮娜如实答道,语气轻得像在讲天气。
哦,原来不是谁家都是跟他一样的,但他感觉现在这么问不太好,好像是在审问什么人。
“没猜错的话,德里克同学应该很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吧,这倒是我从未拥有过的感受呢。”
德里克一开始还疑惑她是怎么猜出来的,后来才意识到是自己傻了。
于是芮娜就跟德里克说想听一下他家里的故事,德里克想都没想,就开始跟对方滔滔不绝的讲,又是小时候几口人拉帮结派跟别的村小孩打架,又是大晚上一块想要偷吃东西被父母逮住的。
偶尔得到一本小说或者漫画,一家几口会高兴很久,会大晚上在一张大床上挤在被窝里一起看,然后互相讲如果是自己接下来会怎么画。
“大床,那得有多大?”
“可大了,是那种用砖头砌的床,我们一家几口人都可以睡在那上面,天冷了还可以到门前生炉子,那样整张床都是热乎的。”
“那我没见过,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张床,父母睡一间,而且也没有兄弟姐妹跟我睡一起。”
彼时德里克发现芮娜听他讲东西似乎是很认真的样子,于是便来了兴致。
其实他是渴望被聆听的,因为很多话他不愿意跟父母讲,也不愿意跟弟弟妹妹讲,他害怕他们因此担心,也害怕自己的形象突然变得不那么成熟起来。
可问题是那些情绪又不会凭空消失,也导致了他之前总是会下意识的放弃思考,而选择让自己进行像跑步训练跟潜水训练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缓解情绪。
讲着讲着,他竟然掉下了眼泪,就像是早已建好的堤坝突然倒塌了一般。
“想家了吗?只是可惜…”
“没事的,没事的,大不了再坚持几天…”
“按理说学校应该会放人吧?”
但当德里克讲了自己的经历后,就连芮娜的脸色也都难看了起来。
芮娜本来还想问他愿不愿意想办法找关系,毕竟之前他好歹也是因为保卫雷昂公爵有功才拿到了二等功,但想了想,他大概是已经失败了,其他人之前不可能不会给他出这个主意的。
“哎,诸神在上,如果德里克同学需要一些别的方法缓解苦闷的话,可以来找我们一起。”
“…你们?”
他这才知道芮娜成功联络到了海军学院里其他有信晨星会这个教的人,并把他们都喊到一起开联谊会。
不过学校本来是严令禁止学生私下搞这种什么同乡集会的,一个宿舍的人按时团建一下就差不多得了,听芮娜讲的,她这起码找到了十多个人。
至于会在哪里搞联谊会,芮娜说可以让她到上次开表彰会的那间大厅,到时候自有人来接应他。
“没关系的,德里克同学,可能我们暂时还没有能力打破现在这个不愉快的现状,但我还是希望靠我的力量让你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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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个女人竟然还搞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所谓的联谊会估计可能是祭祀仪式,说不定会是那种,把你骗到祭坛上搞活人献祭的哦,据我所知,很多小地方的信仰都喜欢搞这个,嘿嘿。”
“不至于吧,感觉她没那么坏,至少我这么想…”
“哎呀,你不知道,越是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可能背后都有些蛇蝎心肠!你千万不能被那女人的外表迷惑了,呜呜。”
还没等德里克反应过来,诺埃尔已经换好了一套看着还挺正式的衣服。
“你这,人家光说了让我去。”
“你带我去看看嘛,就当保个险,我好害怕你被抓去做仪式,呜呜。”
“真受不了你…”德里克不得不把他一起带走。
不过诺埃尔也从学校的小商店里买了一些食物跟饮料,说是他们去人家那里拜访不应该空手去,只是德里克比较穷,这个支出就全被自己的好兄弟包揽了。
他还说本来其实还可以带点外面的饮料,学校里卖的都不怎么好喝,只是因为封校了,最近的走私渠道也断掉了,他只能想办法找别的货源。
恰逢日落,夜晚的海军学院比白日里更显肃穆。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纠察队】的脚步声规律地回响在空旷的石板路上,他们手持着提灯,在校园里四处游荡着。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巨蛇。
德里克和诺埃尔两人猫着腰,尽量贴着建筑的阴影前行,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心头一紧,虽然今天晚上也是休息日,但要是被那些人仔细问起自己要去哪,说不定还会连累到芮娜那边。
不过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两个人毫发无伤按时到了上一次的大礼堂。
真的会在这里吗?德里克还是感觉不可思议,毕竟就在这里搞什么仪式的也未免太过大张旗鼓。
诺埃尔摆摆手,说唯一可能藏人的地方大概在那个舞台的幕后。
两人随即凑上前去,而德里克脖子上的项链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始活动起来。
他掀开那舞台的巨大帘幕,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呢?”两人正纳闷,刚走进这更深邃的黑暗里,突然有两只手分别搭在了他们两的肩膀上,顿时两个男孩就被吓得一哆嗦,诺埃尔甚至直接坐到了地板上。
德里克还以为这是芮娜,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好像并不是,而是一个陌生面孔。
“你是谁?”德里克双臂上抬,摆出了体训课上教官教给他的防御姿态,“你可别乱来,我警告你!”
“别激动,烁晨小姐让我来接应你们…怎么会是两个人?”
“哦,不好意思哈,我就是德里克。那边那个…他是我舍友,叫诺埃尔。”
“那跟我来吧,她刚刚在布置现场。”
原来这个舞台后面还有一个暗门,可以通到地下一层的仓库。平时如果有演出的时候,这里可以用来作为演艺人员的休息室,以及舞台道具的摆放什么的。
只是很难有人能想到这个屋子下面还有个地下室。
因为太久没人发现这里,就被芮娜开辟成了联谊的场所。两人跟着向导缓缓地走进里面,堆满的杂物构成了一道像是迷宫一样的墙。
空气里还是弥漫着灰尘的味道,但能看出来有被这些人好好打扫过。
仓库的最深处,能看到一个用木箱子垒起来的舞台,而舞台下方则是几个带着小板凳的男男女女,也做着上次跟芮娜一样的祷告姿态。
“啊,不会真要把我们当祭品吧。”诺埃尔凑近了德里克的耳朵旁,轻声细语道。
舞台旁边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德里克望去,芮娜正拿着什么东西缓缓地走了出来。
“嗯?那个,是什么武器吗?”
台上的芮娜的眼神也充满着惆怅,她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并抚摸着那把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弦乐器。
“等等,竟然是鲁特琴?”诺埃尔好奇了起来,“难道他们的仪式是音乐吗?”
芮娜闭上双眼,轻缓的拨弄起那把乐器,随着一阵阵琴声在屋子里传来,她也开始吟唱起充满圣洁感的歌谣,那充满青春感的青涩音色回荡在房间里。
“Eluna sevari, tor alen mira…”
底下的其他年轻男女似乎也都带着自己的乐器,或是风笛,或是手鼓,都跟着她的节奏开始一同演奏起来,即使是没有乐器,也有人在试图跟着她吟唱。
好像一场演出,一场专属于那个女孩的演出。
以前诺埃尔小时候会路过一些客栈,里面也会有拿着弦乐器唱歌的人,酒馆会习惯性叫他们吟游诗人,虽然仓库的条件不如正规的酒馆,但却有着一种更温馨的感觉。
“那是什么,为什么我会听不懂?”
“因为用古精灵语唱的。”
“你能听懂吗?”
诺埃尔其实也不是完全会,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诸如星辰与月的词根。
第一首歌结束了,德里克突然感觉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下意识的鼓起了掌,其他人一脸疑惑的向后看去,他两见状也不知所措的笑了笑。
倒是台上的芮娜看到了德里克,略带着一丝伤感的表情突然多了些喜悦。她打了一个手势给他们指了指空位。于是他们两个就坐了下去。
第二首歌也开始了,这首歌虽然没有一开始的那种圣洁感,只是首普通的流行音乐,但在芮娜的演绎下十分传神,仿佛那不是一首普通的歌,而是一件被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至少在诺埃尔听过的演出里,这一场也算是很顶尖的那种,仿佛夜莺在黑夜中高歌,在这压抑的求学生涯中给了大家一丝振奋感。
不过相比于从小到大没接触过这种演出活动的德里克来说,这就已经很超前了,他的音乐学习全都是来到海军学院后,每天课前需要提神时集体唱的军歌。
而现在他甚至会忘了芮娜跟他一样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现在的德里克完全只想停留在这一刻,享受着那个女孩的歌唱,即使他没有任何乐感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