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赶快招新了！」
愤慨地在长桌前用手捶打桌面的人物，正是许久没有碰面的广播社社长，微倾着上半身，并没有注意到她摇摇欲坠的眼镜。
「电视台今年竟然让高三的学姐参与招新，这完全是违反学校的规定，顶风作案！」
我不自觉地望向远处的『西伯利亚』。
高三的学生就不与高一高二呆在一起了，会搬到独立的教学楼。
因为那里冬天风很大很冷，就取名为『西伯利亚』。
那位高三的学姐，我们曾在文艺节开幕式上有过合作。
当时因为太过紧张而忽略了学姐的存在。最终学姐几次想与我互动，朝我这边看时都被我忽略了。
果然是相当不好的回忆……直到现在我也不敢再和学姐一起主持。
「我建议让我们的主持首席女装来招新。」
出于本能，我立刻看向坐在我旁边的梧栖，试图寻求支持。
「我反对！」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我同意！」
「少数服从多数，那么实施就交给梧栖。」
果然反抗没有任何用处，即便继续控诉也只会加速这个邪恶的计划，甚至可能出现更加可怕的要求。
我单手撑着腮，静静听他们讨论。
「其实你也很想看看自己的女装，对吧？」
梧栖凑近小声地和我说，嘴角压制不住的笑意。
「分明是你想看吧。」
「对啊。」
「不要以公谋私啊你这家伙。」
梧栖没有继续理会我，转身回到讨论中，把玩手中金属制的自动铅笔。
讨论的时候我一向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在这种场合我简直格格不入，毫无现实感……
「线上聊天配合初试怎么样，双休日大家都抽得出时间，不用线下交流说不定更放得开一些呢……」
喔喔，我还挺赞同的。毕竟在面对很多人时，别说是对话了，我就连介绍都不会。
「或者可以唱唱歌？以前的学长学姐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唱歌是要演哪一出……前几年的歌会也只有比较熟络的学长在唱歌以及少数几位真的会唱歌的同学主动。
顺带一提，那些会唱歌的同学最后都去了音乐社哦。
「那个……最近音乐社最近要办一个招新演出，找音乐社合作应该会比我们自己组织唱歌更好一点。」
果然我还是难以接受大家挤在一个聊天室里听一个人唱歌这样的尴尬情景。
再不组织的话就有我好受了。
「参与别人的招新会不会不大好，两个社团也不是很熟。」
啊，被委婉拒绝了。不过最终话语权在社长手上。
「这个嘛……要是你能办到的话就尽管去做吧，记得和我报备，以及注意『度』。」
其实我也有私心，由我负责意味着有我宣传自己的机会。
除了社团间竞争，社团内部的竞争也一直很激烈。
因此偷跑也是无可奈何。
「行，我会注意的。」
另一方面，梧栖很久之前就告诉我社团里的负责人对我有些看法。
如果招新抢人发生矛盾的话，大概会吵得不可开交吧……
◇
「呼——」
我理了理私物，自然垂下的手中笔头有节律地按动着，跟在梧栖身后。
「那个，我的照片去哪里拍？去影楼什么的可能……」
「我家。」
梧栖语出惊人实在是一种天赋。
「去你家里不大好吧……我们只是同学而已。」
「对啊，我们只是同学。」
我来不及反应自己话里的矛盾。
去女生家中这种事情，如果不是身为小学生不懂事的时候，也只有去夏哥家的经历。
「我爸妈这周末不在家，你不用害怕被别人看见喔。」
我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啊喂！
我咽下一口唾沫，轻小说里经典的桥段开始逐渐浮现。家中、男女、换装……
「总之周六到我家来就行，衣服和化妆品我会准备好的，至于假发……」
梧栖顿了顿，大概是没有想好怎么处理。
「就交给你自己解决好了。」
如果人能够看到别人心情的话，梧栖一定能看到我的头上满是问号。
「你怎么会认为我有假发的？」
「除了假发，连场地都是我出，所以剩下的就交给你咯。」
梧栖将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眨眨眼睛示意我。
班上的兄弟曾与我讨论过女生最戳动自己的表情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用水灵灵的眼镜对我眨眨眼。』，随后兄弟改口都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不过我还是补充了『光是一个表情我是不会动情的。』之类的话。
「行、行吧。」
就当是扯平好了，全让对方准备有些不妥，不做点什么最后肯定会沦为对方的玩物的。
随着话音落下，梧栖翩翩地离开了。
我感到心里升腾起一种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感觉。
尽管还没有吃过午饭，但腹中的饥饿感已经被淡化了，还是去小卖部吧。
空无一人的道路，配合蝉的嘶叫，即便是九月的晴朗中午，依然能感到空气中翻涌的躁动与静寂。
不过这条路就算是沿河也没有一点风吹过来，热得简直不像是真实的世界。
我拿着笔记本进入店内，强劲的空调风将我从炎热的意境中扯回现实。
『回』字型的店内几乎没有人，然而在摆着各式薯片的货架前的，正是昨日才见过的春庭月同学，在仔细挑选口味。
欸……她好想要转过来了，欸——她看过来了！？
虽然很想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但这时该拿出自然的风度。
我用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抬手高度向她挥了挥。
春庭月的目光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走向收银台。
欸……其实她没有看到我……对吧？
我的自然风度已经售完，正当我摆出冷淡的表情准备向里走时——
「阿鳇……」
我倏得转头，感觉到刚刚丢的面子现在找回来了一点点。
「什么事？」
DEF很强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春庭月一边付钱一边对我摇摇头。
「没什么，刚刚你是在和我打招呼吧。」
为自己没有被无视而备受感动呢，小卖部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了喔。
不过从春庭月同学的嘴里听到『阿鳇』还是有些别扭。
「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社团会议刚刚结束。」
「哦——」
春庭月同学点头如捣蒜，拿起手边的薯片。
「你呢？」
「我其实吃过午饭了，只是来买点零食而已。」
「原来如此，那你快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转过身，将手伸向口袋中的校园卡。
感觉这样说话意外得让我反胃。
「欸？」
我一连摸过了几个口袋，随即想起校园卡还在夏哥的手中。
我倏地再次转过头，趁着春庭月同学还没有走开，就这样鼓起勇气！
「那个，春庭月……能借用一下你的校卡吗？」
总觉得自己刚刚找回的面子又消失了……
◇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我提着一袋蔓越莓吐司，与春庭月同学并肩走着。
总觉得从空调室内走出来后更热了。
这条路上以往只有情侣会在这个点出现，高温的中午才无人通过。
健全校园对于男女关系的把关非常严格，不过这附近又真的会有学校老师出现吗？
「你吃薯片吗？」
春庭月同学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的薯片袋递到我面前。
「可以吗？」
「自己拿吧。」
我向袋中看去，已经有将近一般消失了。
她原来吃得这么快吗！？
出于礼貌，我还是绅士地选了一片较小的。
「那个、春庭月，你知道哪里有假发卖吗？」
春庭月同学将嘴里的薯片咽下，看向我的眼神里带着疑惑。
「我知道学校南门的对面有家理发店好像卖假发，你要假发做什么？」
「关于这个……」
果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了解完梧栖的女装计划之后，春庭月同学明显露出了佩服与好奇的表情。
「你们招新完之后，我能看看你的女装照片吗？」
春庭月的语气里有试探的意味。
可以吗？我的内心在挣扎着。
「还是、算了吧。我的骨相可一点不适合女装，而且我会觉得有点羞耻……」
「这样啊，那好吧……」
春庭月幽幽地呢喃着。
春庭月同学升腾起的好奇顿时被我熄灭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对了！如果你需要假发的话，我也可以借你。」
欸，我借春庭月的假发？
「我自己买就好，不然还要麻烦你带来带去的。」
「没事的，就当你给我看女装照的报酬吧。」
原来是惦记着女装照。
「如果你自己买一顶的话，之后要放在哪里呢，会被扔掉的吧。」
我一下子被说动了，毕竟不想我女装的事情被父母知道。
「我明天带来，无限期借你，用完还我就行，这样可以吗？」
果然完全被春庭月抓住软肋了。
「可以……吧？前提是不能告诉更多人这件事情了喔。」
「嗯嗯，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后，春庭月卖力地点点头。
不过这句话多少也只能给我自己一点心灵慰藉，毕竟一般的人会和下一个人说『不要告诉别人。』，然后得到『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样的回答。最后故技重施……
总感觉刚刚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
◇
「果然是很错误的决定……」
周六，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站在小区楼的门前。
手中是庭月借给我的棕黑色的假发，大概是因为学校不让染发准备的。
路过的人不时会看向我这边。先是看我再看假发，再是看我然后笑着离开……
「这样站下去就要被认识的人看见了。」
我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并非我不知道把假发收纳起来，但春庭月交给我的时候叮嘱过：假发如果有打结不要自己解开，让她来处理。
虽然我没有梳理过假发，但缠住的线头总是解过的。我不想给春庭月同学添太多的麻烦，因此捧在手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梧栖为什么还没有接门铃。
我伸手把手表从衣袖中露出来，八点半……她估计还没起床喔。
我有种猜到答案的自信，只希望她的手机电话不要是静音的。
「喂？你起床了吗？」
「今天周六，不用早起。」
我不禁苦笑，希望这种自信以后还是少一点来的好。
「已经八点半了，你要把我丢在楼下不管？」
「欸？你不是有……哦……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爸妈的电话呢。」
我能感觉到电话另头是一个嘴比大脑运转要快的人。
「你摁一下我家门铃，然后坐电梯上来吧。」
重复了最后一次按门铃的动作，结束了我将近14分钟的罚站。
电梯镜面般的四壁里倒映出捧着假发的自己，果然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拿着假发很怪……
……
「我记得信息上的门牌号是2104来着。」
在门前反复确认了门牌后，我才小心地敲敲门。
门在十五秒钟之内没有被打开呢，不会走错了？
「喔，客人终于来惹。」
梧栖一手拿着口中含着的牙刷，用另一只手推开门。
我感到一阵好气又好笑。
「哪有让客人等这么久的……」
屋内能闻到薄荷牙膏的气味中掺带了薰衣草的气味。
梧栖还穿着松垮垮的睡衣，披散着头发。
果然刚起床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进来吧，自己找双拖鞋就行。」
梧栖自顾自地往里走，拖鞋打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不知道是否是睡衣有些太薄了，落地窗外的阳光照进玄关，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若隐若现……眼神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我都在想些什么？
梧栖回去洗漱，我轻轻阖上门，随后把自己的鞋贴边摆在鞋柜旁。
「能麻烦客人等我吃完早饭吗？」
梧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的意思吧。
「吃饭比什么都重要，我可以多等一会的。」
到底还是在别人家，不表现得大方一点怎么行。
「那就请你等一下咯~」
梧栖的脑袋从房间里探出来，玩味地看着我。
「我要换衣服了，不准偷看。」
我还没有到会把轻小说的剧情带到现实生活中的程度。
「我没有那个兴趣。」
其实就算有兴趣也不能看吧……
「随便找地方做就好，当自己家就行。」
梧栖的声音再次从房间里传来。
我也还没有心大到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就能这么自如。
「没事，我站着等你就行！」
我控制自己的声音恰好是房间内能听清的大小。
「可以看看电视，但绝对不要翻看我的东西。」
梧栖再次探出头来，严肃的表情相当认真。
「我即使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吧。」
「你还有那个心？」
「没有没有，你快去换衣服吧，拍摄工作也可以早点进行。」
梧栖最终回房间换衣服，所以世界得以安宁。
第一次到女同学家中，那种拘谨的感觉就像是被蛛网一圈一圈地缠住。分明本可以做些什么『不会影响到对方的事情』，但被一种名为道德或是节操的东西束缚住了，就连浏览手机上小说也觉得焦躁。时钟『哒哒哒哒』地发出响声，如同游丝般从我的耳朵进入又出去，一秒一秒地流动着。
说不会联想什么出乎意料的展开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青春期的中二的正常的高中男学生,对那些事情也多少……
「等我吃完饭就开始拍好吧。」
梧栖从房间里出来，黑色的直筒裤以及白色不规则下摆的条纹衬衫，衣角一长一短。夏哥曾和我介绍过是中性且有层次感的搭配。
「我们过会要出门吗？」
「怎么可能，等我们出门回来估计都晚上了，你难道很想出门拍吗？」
「女装出门那种事情根本做不到吧，我只是觉得你穿得像是要出门的样子，随口一问而已。」
我确信地点点头。
「这样穿会干练一点，过会要化妆、拍摄，会有很多工作喔。」
我一副『原来如此』般地点点头。
梧栖在厨房里慢慢地舀着稠乎乎的粥，估计是因为起的太晚,粥里的水蒸发得差不多了。
「粥好像有多，喝吗？」
我的肚子并不会像动漫角色的那样适时地发出声响。
不过早上也的确没有好好吃早饭。
「你不喝的话，剩下的倒掉了。」
「我喝。」
如果是帮他人解决问题的话，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
「行，你喝总比给垃圾桶要好。」
不过总觉得现在又没有那么想帮忙了……
折腾了半个上午，现在是九点十四分，我在梧栖家里和梧栖在餐桌前对坐着喝粥，有种莫名的不现实感。
其次是梧栖，比在学校里要安静……或者温和得多，反而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我扶在半空中的碗顿了顿。
「欸？」
「只是问问你的喜好，之后给你化妆也会更有方向，我也希望你能更喜欢自己一点。」
「嗯……」
我啜了一口粥，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可爱一点？」
「哦——」
梧栖好像听到什么八卦一样，眼中充满了兴致。
「难道很奇怪吗？」
梧栖摇摇头。
「没，完全没有。那么是幼态的？少女的？娇柔的？阳光的？内向的？反差的？」
像是创作人设一样的问法……这些和化妆有什么关联吗？
「少女一点的吧，至于性格的话……」
我停顿一下，手中的粥随之顿住。
「我希望对方只要能包容我的不坦率，怎样都行。相应的，我也会全心全意地投入。」
「……」
「……」
我大概说了太沉重的话。
「那种人，根本不存在吧。」
梧栖放下手中的碗。
「心里的话如果不说出来，就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你，更不会有人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要打动一个人，太笨拙可以，太冲动可以，唯独不坦率不行。什么全心全意，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不是吗？」
「但明白我内心的人，根本就不会喜欢我。」
「……」
「说到底，那也只是你自己想想而已。你也知道你已经拒绝了很多喜欢你的人，她们不乏有真心喜欢你的。」
「……」
「差不多了，你喝完了吧。」
我点点头，大脑放空地盯着桌面。
「那碗筷交给你咯。」
梧栖迅速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亏她能说出那么像大人的话。
我端起两只碗以及两双筷子，走向厨房。
折叠式的推拉门，水龙口悬挂着水滴，水槽里已经摆了两对碗筷。窗外阳光正好。
「呼——」
我能遇到喜欢我的人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