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内,宫灯将杯盘狼藉的桌面染成暖黄。
王语弦歪在雕花太师椅上,白色长发散落在椅背上,天蓝色眼眸蒙着层水雾,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攥着空酒杯晃悠,酒液顺着杯沿滴落在蓝色短袖上,晕开深色痕迹:“再来…… 再来一杯!” 话音未落,酒杯 “哐当” 砸在檀木桌上。
“够了!” 顾清月猛地按住酒壶,紫色眼眸闪过一丝愠怒。她伸手探向王语弦的额头,触感滚烫,“三瓶梅子酒,你是打算把胃烧穿啊!?” 指尖拂过对方发烫的脸颊时,她瞥见王语弦睫毛上沾着的金箔碎屑 —— 那是方才碰翻的果盘装饰,此刻却像细碎的星光,映得她眼底的醉意愈发朦胧。
慕晚晴拽着王语弦的胳膊往上拉,栗色双马尾随着动作晃得厉害:“起来啦小醉猫!平时喝半杯啤酒就脸红,今天是要挑战世界纪录?” 话没说完,王语弦突然咯咯笑出声,整个人软软栽进她怀里。
黑色牛仔外套滑落,露出蓝色短袖下丰满的曲线,慕晚晴被撞得闷哼一声,脸颊瞬间涨红:“救命!这谁顶得住啊!” 她手忙脚乱去捞外套,却被王语弦搂住脖子,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晚晚你闻,酒是甜的……”
沈念安别过脸,耳尖泛红,再次抓起湿巾佯装擦手。瓷碗碰撞的叮当声中,他余光瞥见王语弦歪扭的身影,记忆突然闪回文化节后台 —— 那时的她怯生生攥着亚梦的发箍,连说话都不敢直视人眼睛。
而此刻这个把梅子酒当水灌的女孩,究竟是被酒精冲昏了头,还是白天服务生那句 “地摊货”,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人连拖带拽将王语弦带出包间。经过九曲回廊时,她突然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向悬挂的宫灯:“星星!好多星星!” 木质地板在她脚下打着旋,扫过青砖,惊起一片细小尘埃。顾清月眼疾手快搂住她的腰,却被她反手抱住脖子,天蓝色眼眸湿漉漉望着自己:“清月你看,它们在对我眨眼睛……” 温热的吐息带着梅子酒的甜香,混着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氛,让顾清月喉间发紧。她不动声色将外套披在王语弦肩头,盖住若隐若现的曲线,却听见身后沈念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酒店大堂,经理早候在旋转门前,西装革履的模样却掩不住额角的冷汗。他哈着腰赔笑:“沈公子、顾小姐,不知今日菜品可还合口味?” 目光扫过被搀扶的王语弦时,他下意识后退半步 —— 白天那档子事,他生怕这位姑奶奶借着酒劲翻旧账。
沈念安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领口,锁骨链在灯光下晃出冷光:“菜不错,账记我名下。” 他凑近经理耳畔,声音冷得像冰碴,“不过你最好准备好说辞,等我送完朋友,咱们好好聊聊 —— 为什么我的人会在这儿受气。” 经理脸色瞬间煞白,喉结上下滚动,连说 “是是是” 的声音都发颤。
门外夜风裹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王语弦突然挣开搀扶,蹲在台阶上不肯走。她仰起脸望着霓虹灯牌,瞳孔倒映着破碎的光斑:“我不走…… 我要看星星。”
睫毛上的金箔随着眨眼轻颤,“只有星星愿意听我说话……” 尾音消散在风里。
“想看星星?回家躺着看个够。” 顾清月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她将王语弦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转头对沈念安道:“不用麻烦你叫司机了,我叫个代驾用我的车送她回去。”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瞥见慕晚晴正揉着发酸的肩膀,栗色马尾有些凌乱地翘着。
“我也叫车回去,正好顺路。” 慕晚晴掏出手机,却被沈念安抬手拦住。他望着远处路灯下缓缓驶来的出租车,目光扫过慕晚晴单薄的牛仔外套:“你家离市区十几公里,盘山公路连路灯都没有。” 出租车停稳,他拉开车门示意,“我跟车去,等你安全到家我再做出租返程。”
“沈念安,你少操心……” 慕晚晴话没说完,就被他半推半送塞进后座。沈念安坐进副驾驶,转头看向倚在白色沃尔沃旁的顾清月。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的王语弦已经昏昏沉沉睡去,白色长发垂落在她米白色 T 恤上,像团柔软的云。
“路上有任何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沈念安的声音难得严肃。出租车尾灯在夜色中渐弱,顾清月刚挂断代驾预约电话,一辆迷你小电动车便稳稳停在面前。
司机沉稳的面容,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故事。“姑娘您好,我是代驾老陈。能不能麻烦开下后备箱我把电动车放后面。” 他放完车子后绕到主驾,利落地拉开车门,目光扫过沃尔沃的内饰时闪过一丝赞叹,“开这么好的车还是头一回,您放心,一定给您平安送到。”
引擎声低沉而平稳,老陈的驾驶风格如同他本人一般沉稳。方向盘在他手中行云流水地转动,遇到红灯时,他总会提前轻踩刹车,避免车内的人有丝毫颠簸。“这车的悬挂系统确实不一样。” 老陈忽然开口,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真皮方向盘,“我跑代驾八年,接过不少豪车,但沃尔沃的安全配置,真是没得说。”
他后视镜里的目光扫过后座沉睡的王语弦,“这位小姑娘怕是喝了不少啊?”
顾清月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点点头:“三瓶梅子酒。” 她想起包间里王语弦通红的脸颊,还有醉意朦胧中说的 “星星”,喉间突然发紧。老陈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适时转换了话题:“我女儿也爱喝酒,不过她喝多了就爱唱歌,上次在 KTV 差点把人家的麦克风唱坏了,险些赔钱,我真赔了的话我这跑代驾赚的钱几个月都白跑了。” 他的笑声带着几分沧桑,却意外地让人放松。
车缓缓驶入老旧小区,路灯将梧桐树的影子投在车窗上,斑驳如破碎的蛛网。老陈精准地将车停在单元楼下,熄灭引擎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白手套戴上,这才双手将钥匙递还给顾清月随后从后备箱取出了电动车:“到了,您慢走。要是觉得服务还行,麻烦给个好评就行。”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接单提示音突然响起,屏幕蓝光映出他歉意的笑容,“又来单子了,我得赶紧走。” 他推着迷你电动车小跑两步,又回头叮嘱,“这小区路灯暗,二位姑娘注意安全。”
跨上车消失在巷口的拐角。顾清月看着打赏司机界面,手指悬停片刻,最终添了三个零 —— 这份妥帖,值得。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顾清月半扶半拖着王语弦上楼。女孩的体重压在她身上,温热的呼吸喷在后颈,带着梅子酒的甜腻。好不容易打开家门,月光透过蒙着灰尘的窗户洒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 —— 这场景突然让她想起自己的家。
推开卧室门,顾清月小心翼翼地将王语弦放在床上。顾清月的手指无意识抚过架子上语弦和母亲的合照相框边缘。
自己的思绪却飘回二十年前的雨夜。幼儿园门口,她攥着被雨水泡软的折纸,数着第一百零二辆路过的汽车。父亲浑身湿透地冲过来时,她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 那是他第一次因应酬迟到,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完整的家。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突然涌进鼻腔,白布下弟弟苍白的脸,母亲崩溃的哭喊,还有父亲跪在医生面前,额头重重磕在瓷砖上的闷响。
从那以后,母亲的世界便开始扭曲。她把自己锁在弟弟的房间,抱着褪色的小熊喃喃自语;偏执地认为所有小孩都是弟弟的转世,在超市里追着陌生孩童尖叫。而父亲,那个曾经会举着她摘星星的男人,变成了深夜归家时永远带着威士忌味道的影子。
王语弦突然含糊地呓语,打断了她的回忆。女孩翻了个身,白色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像团柔软的云。
顾清月的手指悬在她发烫的脸颊上方,最终轻轻落在她眉间,抚平那抹无意识的褶皱。记忆突然闪回那个夜晚,她把王语弦抵在车门上,滚烫的吻落在对方颤抖的唇上 —— 那时的冲动,何尝不是一种对温暖的疯狂渴求?
此刻,月光温柔地勾勒着王语弦的轮廓。顾清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从来不是爱情的灼热。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是寒冬里唯一的炉火,是把对方当成了生命里缺失的那块拼图。
就像她永远记得,当自己颤抖着说出 “爸爸害死了我弟弟” 时,王语弦没有追问细节,只是默默抱住她,在她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 —— 这个动作,和小时候母亲哄弟弟入睡时一模一样。
她起身拉好窗帘,将月光调成温柔的昏黄,又在床头留了杯蜂蜜水。王语弦的睡颜恬静而安心,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顾清月坐在床边,听着女孩的呼吸声,终于看清了心底那份复杂的情感:不是恋人,不是朋友,而是在破碎的家庭中,她为自己重新找到的家人。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银灰色的丝线,顾清月刚在床边坐下,就听见王语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她心头猛地一紧,只见女孩眉头紧皱,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青灰,还没等反应过来,剧烈的干呕声已在寂静的房间炸开。
“撑住!” 顾清月几乎是半拽半托着语弦冲向卫生间。瓷砖地冰凉刺骨,王语弦瘫软着跪在马桶前,指节因攥紧边缘而泛白。
顾清月蹲下身,一只手牢牢环住她颤抖的腰,另一只手在她后背由上至下用力拍打,“吐出来就好受些,别怕……” 话未说完,带着酸腐味的酒液便喷涌而出,溅在洁白的瓷面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
呕吐声持续了近十分钟,王语弦的身体抖得像筛糠,顾清月的手腕早已拍得发红。卫生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酸臭味,混合着王语弦身上残留的梅子酒香,令人窒息。
“酒量不行喝这么多干嘛!非得给自己找罪受啊!” 她声音里裹着心疼与恼怒,抽出纸巾擦拭对方嘴角时,才发现王语弦紧闭的双眼渗出细密的泪珠。
将人重新扶回床上时,王语弦的体温烫得惊人。顾清月转身想去厨房煮碗醒酒汤,却发现王语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她突然想起白天在酒店,服务生上下打量王语弦那双廉价运动鞋时,嘴角扬起的轻蔑弧度;想起文化节结束后,有同学指着王语弦的背影窃窃私语:“穿成这样也敢上台”。这些画面像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割着她的心。
“我去煮点牛奶米汤,你忍一忍……” 顾清月的话被一声压抑的啜泣打断。回头望去,只见王语弦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白色长发凌乱地遮住半张脸,肩膀剧烈起伏着:“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我有妈妈,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对不起客人…… 对不起……” 破碎的呓语中,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 “爸爸别走...”“别打我妈!”。
顾清月僵在原地,发现此刻那些被她用笑容掩盖的伤口,正借着酒精的力量彻底撕裂。
“我在。” 顾清月重新坐回床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王语弦滚烫的脸颊贴着她的脖颈,泪水很快洇湿了衣领。“没人欺负你,也没人不要你。” 她的声音不自觉发颤,手指轻轻梳理着缠结的发丝,这动作让她想起小时候,给发着高烧的弟弟降温的场景。那时的她也是这样,一边哼着歌,一边数着弟弟睫毛的颤动。
“他们说我是怪胎..” 王语弦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说我妈妈是疯子,说我活该被……” 呜咽声淹没了后半句话。顾清月感觉胸口像是被塞进团燃烧的棉花,又疼又闷。
她抱紧怀里颤抖的身躯,想起自己的母亲 —— 那个把自己锁在弟弟房间,对着空气说话的女人;想起父亲用酒精麻痹自己,在悔恨中反复沉沦的模样。原来她们都是被命运撕碎过的人,只不过一个用冷漠武装自己,一个用笑容掩盖伤痕。
窗外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停了,夜静得能听见泪水砸在枕头上的声响。
顾清月轻轻摇晃着怀中的人,像哄小孩般哼起不成调的曲子。记忆里,母亲也曾这样抱着哭闹的弟弟,而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总在王语弦身上看到弟弟的影子 —— 那不是替代,而是两个孤独灵魂本能的相互吸引。她们是彼此的避难所,是在黑暗中相互取暖的火种。
“睡吧。” 她亲吻王语弦汗湿的额头,“等天亮了,一切都会好的。” 黑暗中,女孩的抽泣渐渐平息,均匀的呼吸喷洒在她锁骨处。
顾清月却毫无睡意,她望着月光下王语弦泛红的眼角,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或许她们早已是彼此生命里,最无法割舍的家人。而那些未说出口的伤痛,终将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温柔与陪伴慢慢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