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细密的银线，将整个城市织成朦胧的灰蓝色梦境。
王语弦盯着手机天气预报，屏幕上连续七天的小雨图标像串被穿起的水滴：“原来要下整整一周啊。”她将手机塞进卫衣口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边缘的磨损痕迹——那是去年在便利店打工时，反复装取收银小票留下的印记。
顾清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顿了顿，紫色眼眸在后视镜里扫过她的侧脸。雨刮器规律地摆动，将玻璃上的水痕扫成扇形。
远处的“工字巷”路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青石板路两侧，“四季成衣铺”的木质招牌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招牌边缘的雕花缝隙里还积着青苔；隔壁“巷口小馆”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暖黄色光晕晕开在水洼里，倒映着撑伞而过的行人剪影。
“就这儿？”顾清月将车停在巷口，目光扫过街边晾着的工装裤——裤脚处沾着未洗去的机油渍，旁边一辆电动车的保温箱敞开着，露出几袋用橡皮筋扎紧的包子。
“嗯，这儿卖的衣服实惠耐穿。”王语弦推开车门，潮湿的空气裹住脚踝，混着雨水的青草香与远处飘来的油条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裹紧卫衣领口，“上次你给我买的那身JK裙……”她声音渐低，想起衣柜里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格子裙，蕾丝边还带着未拆的价签，裙摆处的褶皱被她用蒸汽熨斗反复熨烫过三次，“其实我更习惯穿裤子，行动方便。”
顾清月撑着伞走过来，伞骨上的水珠滴落在她米色帆布鞋上，鞋尖的皮质已被雨水泡得发皱。
她将伞倾向王语弦一侧，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卡其色风衣的肩线渐渐洇出深色水痕：“知道了，今天给你买‘战衣’。”她晃了晃手里握着的伞柄，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打破沉默，“不过先说清楚，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穿补丁摞补丁的牛仔裤了。”她在今早上醒来时，看到了洗好的校服和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也不知道是衣服设计就是这样的补丁，还是语弦自己舍不得扔补起来的洞。
两人踩着水花走进“四季成衣铺”，门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惊飞了窗台上避雨的麻雀。老板娘坐在缝纫机前抬头招呼，老花镜滑到鼻尖：“姑娘们随便看，新到的秋装都在左边挂架，右边是断码特价……”
她话音未落，王语弦已熟门熟路地翻看着挂架，指尖掠过深灰色连帽卫衣、卡其色工装裤，最后在一双黑色运动鞋前停下——鞋盒上“回力”的红色标志格外醒目，鞋底的防滑纹路里还卡着细小的木屑。
“这双鞋我上个月来看过，当时没舍得买。”王语弦拿起鞋在脚上比画，鞋尖恰好露出一点白色袜子边，“阿姨，这鞋多少钱？”
“199，不讲价。”老板娘低头继续踩缝纫机，金属压脚在布料上发出“嗒嗒”声。
。“阿姨，上个月有人在这儿买同款才170。”王语弦掏出手机翻出店铺促销短信，屏幕上“满150减20”的红色横幅格外醒目，“您看，活动还没结束呢。”她又蹲下身，指着鞋底的线头：“您瞧这针脚都歪了，我帮您挑出来，算帮您质检了，再少10块呗？”
老板娘被逗笑，放下手中的布料：“你这丫头，比我亲闺女还会砍价！行吧行吧，160拿走，赔本赚吆喝了哈哈哈。”
随后两人又逛了“巷口外贸店”和“实惠鞋服城”。在“外贸店”，王语弦对着镜子反复试穿藏蓝色工装裤，腰间的皮带扣是她从旧书包上拆下来的金属扣，顾清月伸手帮她调整背带时，触到裤腰内侧的洗水标——上面用马克笔写着“瑕疵品不退换”。
“这裤子你穿着显腿长。”顾清月挑眉，故意忽略洗水标的存在，“配你衣柜里那件黑色卫衣肯定好看。”
“太贵了，80块我都能买两斤排骨了。”王语弦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又照了照镜子，裤兜上的铆钉装饰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像撒了把碎钻，还是咬牙买了下来。
在“实惠鞋服城”，王语弦蹲在地上对比了十分钟不同品牌的运动袜。她将袜子翻过来查看针脚，又捏了捏厚度，最终选了五双浅灰色纯棉款——其中三双袜尖有极小的跳线，是老板娘口中的“处理品”。
“10元三双，划算。”她将袜子塞进顾清月怀里，指尖沾着货架上的灰尘，“打工时穿这个，一天下来脚都不臭。”
走出最后一家店时，雨势渐大，青石板路泛起油亮的光泽。顾清月看着王语弦怀里的购物袋——左边袋子里装着折好的工装裤，右边袋子露出运动鞋盒的一角，中间还夹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用小袋子包好的特价袜子。她伸手去抢鞋盒：“我帮你拎，你手上都勒红了。”
“不用！”王语弦侧身避开，雨水溅在她发梢，将几缕白发粘在脸颊上，“今天说好了我自己付钱，你再抢，我就……”她忽然瞥见路边的积水潭，佯装要把鞋盒扔进去，“我就把鞋扔进去喂鱼！”
顾清月被她的举动给逗笑了，无奈松手，紫色眼眸映着她较真的神情，忽然想起高中时的场景——
那时她站在教室窗边，看校门外电动车林立，家长们隔着护栏递来保温桶，有的桶上还贴着“小心烫”的便利贴。
而她的司机每天都会准时送来精致的便当盒，里面的牛排永远保持着5分熟，餐具是定制的银质刀叉。直到某天，她看见自己的班主任竟坐在操场台阶上，啃着干硬的面包，就着保温杯里的凉豆浆，才惊觉自己的恒温泳池、私人厨师，竟是许多人求而不得的生活。
“其实你不用这么拼。”清月轻声说，声音被雨声揉得细碎，“你其实还有我……我养你。”
“清月，你知道吗？”王语弦忽然打断她，低头看着积水里两人交叠的影子——自己的影子比顾清月的矮半个头，却站得笔直。
“我外婆在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教育我说，日子再难，也要干干净净、踏实实。你看这雨”，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睫毛上沾着水珠，“落在泥里是泥，落在水里是水，但落在荷叶上，还能凝成露珠呢。”
她忽然握住顾清月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对方细腻的皮肤，“你有好的条件，不是错，但要记得——被光照亮过的人，也要学会成为别人的光。”
顾清月怔住，指尖触到王语弦掌心的纹路，那是长期打零工留下的痕迹。雨丝落在少女发梢，将她苍白的脸衬得愈发柔和，却又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像外婆家老窗台上的仙人掌，哪怕淋着雨，也倔强地生长着。
“走啦！”王语弦拽着她钻进“巷口小馆”，门帘上的水珠扑簌簌落在两人肩头，在风衣上洇出深色斑点。店内飘来酸辣粉的香气，红通通的汤底里浮着海带丝和鹌鹑蛋，老板娘隔着柜台招呼：“坐窗边吧，那桌能看雨景！”
两人并排坐在木质长椅上，桌面还留着前一位顾客的水渍。王语弦熟练地扫码点餐，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酸辣粉要微辣，再加份冰粉解腻。”顾清月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雨珠，指尖触到湿润的发丝，像触到清晨的露。
窗外，雨幕如烟似雾，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卖栀子花的阿婆挎着竹篮走过，竹篮边缘插着几支白色花朵，花瓣上的水珠摇摇欲坠。远处传来电动车的铃声，“叮叮当当”混着雨声，在雨巷里织成一片温柔的市井烟火。
顾清月忽然想起，刚才在成衣铺，王语弦试鞋时，短暂的阳光恰好穿过雨帘，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那时她突然觉得，有些光不必璀璨夺目，只要能照亮身边的一角天地，就已足够温暖。就像此刻，两人共撑的这把伞，虽然只能挡住头顶的雨，却在彼此心中，撑起了一片不会下雨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