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海城国际机场,玻璃穹顶将正午的阳光折射成万千细碎的光斑。值机柜台前的队伍蜿蜒如长蛇,拖着行李箱的旅客行色匆匆,拉杆滚轮与地面摩擦出连绵不绝的声响。
穿制服的地勤人员举着指示牌穿梭其中,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航班信息,中英文播报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在宽敞的候机大厅里交织成一首喧闹的都市交响曲。推着行李车的清洁工在人群间隙灵活穿行,金属车轮碾过地面的缝隙,发出规律的 “咔嗒” 声;候机座椅上,有人闭眼小憩,脖颈间挂着的耳机线轻轻晃动,有人紧盯手机屏幕,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不远处的咖啡厅飘来浓郁的咖啡香,与人群中混杂的香水味、汗味交织在一起,形成机场特有的复杂气息。
一架银灰色客机缓缓滑入停机坪,舱门打开的瞬间,人流如潮水般涌出。顾明渊身着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右手提着精心包装的礼物袋,袋上系着的金丝带在阳光下闪烁。左手拿着手机,语气沉稳地处理着工作事务,有条不紊地随着人群走出机场。他步伐稳健,身姿挺拔,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周围旅客匆忙的身影与他形成鲜明对比,有人赶时间小跑着撞了他一下,抬头望见他冷峻的面容,连忙道歉着快步离开。
走出航站楼,热浪裹挟着城市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明渊结束通话,目光在接机人群中扫视片刻,很快便锁定了自家的黑色商务车。司机早已快步上前,恭敬地接过他手中的礼物袋,同时拉开后座车门。
车内开着适宜的冷气,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燥热。顾明渊靠在真皮座椅上,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热闹依旧不减当年。“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一直是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裤上的褶皱。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的雇主,连忙应和道:“是啊,顾总,不过一些老街巷翻新了,新建了不少商场。上次送小姐去学校,经过那边,变化可大了。”
顾明渊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街边的店铺招牌快速闪过,记忆里女儿小时候拉着他逛街的场景突然浮现。片刻后,他开口问道:“我女儿的情况怎么样?”
司机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斟酌着语气说道:“小姐平日除了照顾母亲外就是在学校处理学生会工作,平日也很少跟我们接触,我们也不敢去打扰到小姐,只是平日需要到我们的时候她会主动联系我们的。前几天见她深夜从图书馆回来,手里还抱着竞赛资料。”
顾明渊沉默了,眉头微微皱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车内陷入安静,只有车载电台里传来的轻柔音乐声。良久,他沉声道:“直接去医院。” 说罢,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却全是女儿这些年独自成长的画面。
与此同时,另一头,白色的沃尔沃停在别墅门前的空地上。顾清月站在别墅的衣帽间前,指尖划过挂得整整齐齐的各式衣物,最终取下一套简约干练的白色西装。她将长发高高梳起,扎成利落的马尾,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平添几分柔美。
梳妆台前,摆放着精心挑选的生日蛋糕,奶油上点缀着新鲜的草莓,粉色丝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只是这份美好,在她眼中却显得有些讽刺。蛋糕旁,还放着一条珍珠手链,是她上个月就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此刻却被她用丝巾随意盖住。
她提着蛋糕,坐进自己那辆白色的沃尔沃。发动车子时,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驶出别墅区,街道上车流如织,红绿灯交替闪烁。顾清月的思绪却早已飘远,父亲这些年来的缺席早已成了常态,每一个本该团圆的日子,都是她和母亲在医院冷清度过。想到这,她的胸口一阵发闷,眼神也变得黯淡。
一路上,她心神不宁,在一个十字路口,差点因为分神闯了红灯。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后车的喇叭声也随之而来,她猛地回过神,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将那些纷杂的思绪暂时抛诸脑后,目视前方,却仍能感觉到心跳久久无法平复。车载香水散发出淡淡的雪松香,却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虑。而前方等待她的,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车子驶入通往郊区医院的林荫道时,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顾清月握紧方向盘,挡风玻璃上斑驳的树影晃得她眼眶发酸。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私人医院标志性的白色尖顶跃入眼帘,而停车场角落那辆锃亮的黑色迈巴赫,像根刺扎进她的瞳孔 —— 那是父亲公司的专属座驾。
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皮革。记忆里医院门前总是停着护士们的平价轿车,或是偶尔来探望的亲戚的老旧车辆,这辆带着冷硬商务气息的新车,此刻却昭示着某个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后备箱开启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麻雀,她抱着蛋糕下车时,裙摆被热风掀起又落下,如同她翻涌的思绪。蛋糕盒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不知是冷气还是她掌心的汗。
穿过铺着浅色地砖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不知名的花香扑面而来。护士站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几个年轻护士慌忙低头整理病历,却在她经过时偷偷投来目光。
拐角处,护工推着清洁车经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里,隐约飘来细碎的议论:“顾总居然亲自来了”“夫人今天早上一直对着镜子梳头”。这些话语像针尖般刺着她的耳膜,她数着地砖上的纹路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病房门前,顾清月的手悬在门把上迟迟未动。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延伸到记忆里某个遥远的清晨 —— 父亲也是这样站在病房外,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易拉罐,醉醺醺的气息混着消毒水,成了她对 “家” 最后的完整印象。此刻门内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带着她许久未听过的温柔语调,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房门。消毒水味中漂浮着橘子的清香,阳光斜斜照在米色沙发上,顾明渊修长的手指正剥着橘子,果肉的汁液沾在指尖,他却浑然不觉地喂进妻子唇间。
女人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发间别着褪色的珍珠发卡,像极了结婚照里那个会在钢琴上摆满白玫瑰的优雅妇人。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盈满了欣喜与依赖,这是顾清月在无数次探病中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的月亮你也来了!” 母亲突然起身,病号服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输液的针孔。她紧紧抱住顾清月,发间洗发水的茉莉香混着淡淡药味,“你快看,你爸爸也来看我了!我好高兴!” 顾清月感受到母亲身体的颤抖,那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记忆中母亲总是蜷缩在病床上,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此刻却像个盼到礼物的孩子。
顾清月的身体僵在原地。母亲温热的呼吸扑在颈侧,让她想起儿时发烧时,母亲也是这样将她搂在怀里哼歌。视线越过母亲肩头,她与顾明渊对视 —— 男人西装笔挺,领带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剥橘子的手却不自然地蜷缩着,指节泛白。他的眼神里有闪躲,有愧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妈妈生日快乐。” 顾清月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她轻轻挣脱怀抱,将蛋糕放在桌上。粉色丝带在夕阳下闪烁,与父亲带来的黑色礼盒形成刺眼的对比。
蛋糕盒上印着的卡通图案,突然显得幼稚又讽刺。母亲拍着手像孩子般雀跃:“我有了两个蛋糕!今天是最幸福的日子!” 她的笑声回荡在病房里,却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尴尬。
当四目再次相对时,顾清月眼中翻涌的恨意几乎要破眶而出。她想起弟弟葬礼上父亲的背影,想起母亲蜷缩在空荡客厅的模样,想起无数个独自流泪的夜晚。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但母亲开心的笑声像道枷锁,她硬生生将情绪压回心底,扯出一抹微笑:“爸也难得有空。”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却藏着七年的怨怼。
顾明渊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弯腰打开黑色礼盒,露出里面精致的八音盒,在母亲惊喜的赞叹声中,偷偷望向女儿 —— 那个曾追着他要抱抱的小女孩,此刻站在窗边,夕阳将她的轮廓染成金色,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寒冰。他的手悬在项链上方,迟迟不敢拿起,仿佛那是一团火。
蝉鸣声透过纱窗钻进来,混着母亲幸福的絮语。顾清月望着父女二人假装和睦的模样,突然觉得这间病房无比压抑。
母亲开心地比划着,说父亲给她讲了好多公司的趣事,还答应以后常来看她。这些话语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心。或许正如这交错的光影,有些裂痕永远无法被阳光填满,但至少,在母亲绽放笑容的此刻,所有尖锐的棱角都被暂时磨平,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时机。
而那个藏在她心底的问题,“你来干什么?”,终究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