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旋转楼梯在午后泛着旧木头的柔光,陈砚之踩着第三级台阶时,总能听见夹层里传来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这声音像某种季节限定的潮汐,从春末的紫藤花期开始漫上来,沿着斑驳的墙皮蜿蜒,直到梧桐叶铺满天台才会退去。她数过楼梯扶手的雕花纹路,一共三十七道,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在光线下像细碎的星子。
第三次在《园艺植物栽培学》的借阅卡背面发现陌生字迹时,陈砚之正躲在阅览区最角落的藤椅上。指尖在 "台风过境时需加固暖房支架" 的批注上停顿了很久,浅灰色墨水洇透了卡纸,在背面形成模糊的阴影。笔锋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横画收笔处总爱用力顿一下,像有人用圆规在纸上刻下秘密,又怕被人发现似的轻轻抹过。
一、标本里的暗号
生物实验楼的标本室总弥漫着福尔马林与樟脑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陈砚之蹲在储藏柜前整理标签,玻璃罐里的乌桕标本突然晃动了一下,她伸手去扶,发现底座粘着张米白色便签。
极细的钢笔字蜷缩在角落:"三楼西侧暖房的爬山虎会在 17:42 遮住第九块玻璃。" 数字末尾的小数点被刻意描成了心形,墨迹微微发皱,像是写的时候指尖在颤抖。
那天傍晚她特意绕路过去,铁艺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十七点四十二分整,斜阳果然被分割成菱形光斑,在白瓷砖地面上缓慢移动,像某种精密的计时器。穿白大褂的男生正站在铝合金梯子上修剪枯叶,浅蓝色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风卷着他的实验报告页角飞起来,陈砚之伸手去抓,指尖撞在他垂落的腕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 他的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睫毛上还沾着片细小的爬山虎叶子。"这些爬山虎总往温控仪里钻,上周差点把线路烧了。"
她注意到他左手食指缠着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点深褐色的树胶。暖房角落的铁架上摆着排玻璃瓶,其中一个贴着手绘标签:"紫藤嫁接专用愈合剂",字迹和借阅卡上如出一辙。
二、天台的气象日志
陈砚之发现那本硬壳笔记本时,台风刚过境三天。它被压在生锈的铁皮水箱下,封面沾着潮湿的青苔,画着简易的风向标,箭头指向西南。她翻开第一页,铅笔写的温度记录密密麻麻:"3 月 12 日,18℃,东南风 2 级,适合收集银杏花粉""4 月 5 日,晨雾未散时,暖房的温度计比实际低 2℃"。
某页空白处画着株简笔画紫藤,花穗被涂成淡紫色,旁边标着行小字:"距花期还有 17 天"。陈砚之从书包里翻出荧光笔,在下面补了行批注:"去年此时开了 23 串花"。
第二天笔记本里多了片压平的紫叶李,叶脉间写着:"你也来看过?" 她用绿色彩铅画了只衔着花瓣的蜜蜂作为回应。从此每天清晨,天台的水箱下都在上演无声的对话。她记录 "紫藤扦插成活率 72%",他就在背面补 "试试用蜂蜜水浸泡切口,能提高 15%";她画下被虫蛀的叶片,他会标注 "夜蛾幼虫,傍晚喷洒苏云金杆菌"。
某个雨后的清晨,笔记本里夹着片完整的蓝花楹花瓣,脉络被仔细染成了金色。陈砚之突然想起标本室那个男生,他白大褂口袋里总露出半截金色马克笔,笔帽上还刻着个极小的 "砚" 字。那天她在笔记本里夹了颗自己烘焙的樱花饼干,包装袋上画着暖房的轮廓。
三、未拆封的试剂
期末周的图书馆像被打翻的墨水缸,到处都是埋头苦读的身影。陈砚之在老位置发现个棕色试剂瓶,磨砂玻璃上贴着打印标签:"生长调节剂",底下压着张纸条:"用于打破休眠,浓度 1:500,避光保存。"
她抱着瓶子去找生物系的朋友,对方对着成分表皱眉:"吲哚乙酸和赤霉素比例不对,更像......" 他突然笑起来,用铅笔圈出其中几种成分,"像给人用的安神配方,加了缬草提取物。"
那晚陈砚之失眠了,阳台的风铃被东南风刮得叮咚作响。她数到第十七声时,看见对面实验楼的灯亮着,有人影在暖房里走动,手里举着盏老式马灯,光晕在藤蔓间游移,像在寻找丢失的星子。凌晨两点十七分,手机收到条陌生短信,只有简单几个字:"天台的风很干净。"
她披件薄外套跑上天台,月光把水箱的影子拉得很长。笔记本摊开在石阶上,最新一页写着:"测量过你的步频,从图书馆到暖房需要 217 步。" 风突然掀起纸页,露出夹在里面的电影票根,是上周上映的植物纪录片,座位号是相邻的 13 和 14。
四、风停的时候
毕业典礼那天,陈砚之最后一次去顶楼。紫藤花已经谢了,留下串串青绿色的豆荚。笔记本还在老地方,最新一页贴着张拍立得照片:暖房的玻璃墙上,有人用雾气画了株完整的紫藤,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再见",尾钩拖得很长,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她翻开第一页,发现最开始的温度记录旁多了行极浅的铅笔字:"4 月 17 日,遇见穿白裙子的你,空气湿度 65%,适合开花。" 墨迹被泪水晕开了点,在 "你" 字周围形成圈淡淡的云。
风从水箱缝隙钻出来,卷起几张散落的便签。其中一张背面有被水洇过的痕迹,隐约能辨认出半句话:"其实所有试剂都比不上......" 末尾的字迹被揉得模糊,只能看见个残缺的 "你" 字。
远处传来礼炮声,陈砚之把笔记本塞进帆布背包,转身时看见暖房的门开着。第九块玻璃上爬满了紫红色的喇叭花,有只白蝴蝶停在最高处的花瓣上,翅膀上沾着点金色的颜料。
她数着台阶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走到第三级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带着跑后的喘息,像被风揉皱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