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记

作者:上官燚伦 更新时间:2025/9/6 15:49:44 字数:1667

教学楼西侧的打印店总飘着两股味道:旧纸张的霉味混着新墨的清苦。许栀推开门时,午后阳光正斜斜切过柜台,把陆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蹲在地上,指尖捏着枚生锈的螺丝,面前摊开的老打印机像只卸了壳的甲虫,齿轮上还沾着干涸的墨渍。

“要打什么?” 他头也没抬,声音裹着机器油的冷意。许栀把怀里的文件夹放在柜台上,露出里面泛黄的线装诗集复印件:“帮我打这份,用米黄色的纸,尽量别裁边。” 她说话时盯着陆野的手 —— 食指第二关节有块菱形墨痕,像枚洗不掉的印章,和打印机侧面那道划痕形状莫名契合。

这是许栀第三十七次来这家打印店。中文系的课总需要复印旧文献,别的店嫌麻烦,只有陆野会耐心调打印机的边距,甚至会提醒她 “某页纸纤维松,别用力折”。他是机械系的学长,却守着这家快二十年的老店,据说店主是他爷爷,去年冬天走后,就只剩他周末来盯店。

第一次来是去年九月,许栀要印社团招新的宣传单。打印机突然卡纸,陆野拆开机器时,她看见他笔记本上画满了打印机零件图,旁边却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诗 —— 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字迹被机油晕开了半边。“机器和诗一样,” 他当时突然说,镊子夹着卡纸的动作顿了顿,“都怕急。”

十月中旬开始下雨,打印店的老机器添了怪毛病:雨天会错印。许栀来打《文心雕龙》节选,出来的纸上却多了几行代码,像某种密码。陆野挠着头道歉,要重打,她却把纸折起来放进包里:“没事,说不定以后有用。” 后来她在图书馆查资料,发现那几行代码是打印机的故障日志,末尾藏着个极小的 “√”,像谁偷偷画的记号。

感恩节那天,许栀抱着堆期末复习资料来打印。陆野不在,柜台上留着张便签,字迹是他惯有的工整:“米黄纸在左边抽屉,机器调好了,按绿色键就行。” 便签右下角有块墨渍,形状像片枫叶。她打印时故意放慢速度,听见机器内部齿轮转动的声音,像谁在轻声读诗。打印完,她在便签背面抄了句叶芝的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折成纸船放在柜台角落。

十二月初的雪来得突然,打印店的暖气坏了。许栀来取之前订的论文资料,看见陆野正用吹风机对着打印机吹 —— 怕墨水冻住。他手背上沾着雪,却把唯一的暖手宝放在了她的资料袋旁边。“机器老了,怕冷。” 他解释,指尖在打印机外壳上摩挲,像在摸老朋友的纹路。那天许栀没马上走,帮他整理散落的维修手册,发现每本手册里都夹着张有墨痕的纸,有的是社团招新表的边角,有的是论文的标题页,最底下那张是她第一次来打印的宣传单,边缘被折出了软痕。

放寒假前,许栀最后一次来打印店。她要打回家的车票报销单,机器却又错印了,纸上跳出几行字:“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阳光好的时候能看见腊梅。” 陆野的耳朵瞬间红了,伸手要撕纸,许栀却按住他的手:“我知道那个位置,我常去。” 他的手很凉,指尖有修机器磨出的茧,墨痕在她手背上蹭了下,像枚临时的印章。

开春回来,打印店贴了张通知:老打印机要换了,新机器下周到。许栀来的时候,陆野正在拆老机器的齿轮,动作轻得像在告别。“它陪了我爷爷十五年。” 他拿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从机器里拆下来的零件,每个零件上都贴着小标签,写着 “2018 年修过卡纸”“2020 年雨天错印”。许栀突然发现,有个齿轮上的墨痕,和她笔记本上不小心滴的墨点一模一样。

毕业前一周,许栀抱着毕业论文来打印。新机器很快,没有旧机器的嗡鸣声,也不会错印。陆野把打印好的论文递给她时,附带了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老机器最后打印的东西。” 他说,指尖在信封上划了下,没再说话。

许栀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打开信封。里面是叠米黄色的纸,每张都有错印的痕迹:有的混着维修笔记,有的叠着诗行,最底下那张是她第一次打印的宣传单,背面用铅笔写着:“第一次见你蹲在柜台前捡纸,阳光落在你头发上,像纸上的金边。” 窗外的腊梅刚谢,风把纸吹得轻轻动,纸上的墨痕在阳光下晕开,像青春里没说出口的话,终于有了形状。

她拿出笔,在宣传单空白处写:“老打印机的墨痕,和你的指纹一样,都在我这里。” 然后把纸折成纸船,放进之前陆野放便签的柜台角落。那天傍晚,她看见陆野蹲在柜台前,手里捏着那只纸船,夕阳把他的影子和打印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印完的画,留着恰到好处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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