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修复师 下

作者:上官燚伦 更新时间:2025/9/8 18:33:41 字数:2569

音乐盒被放在一个绒布首饰盒里,掉下来的陶瓷耳朵已经完美复位,裂纹处填了金粉,在光线下像一条流动的星河。“这是金缮工艺哦。” 女生得意地晃了晃手腕,银镯子叮当作响,“陈屿研究了好几天才学会的。”

我拧上发条,《致爱丽丝》的旋律流畅地流淌出来,比原来的音色多了几分温润的质感。“我是孟萌,陈屿的……”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远房表妹。”

后来我才知道,孟萌根本不是陈屿的表妹,而是他父亲修理厂合伙人的女儿。这个秘密是在一个下雨的晚自习后发现的。那天我忘了带伞,正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一把黑色的伞突然出现在头顶。陈屿的校服裤脚沾着泥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走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雨水的湿气。

我们在雨幕里沉默地走着,伞面不断有水珠滚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经过校门口的修车铺时,我看见孟萌正蹲在一辆旧摩托车旁,手里拿着扳手和陈屿说着什么。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像片深色的海藻。“那是我爸的店。” 陈屿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音乐盒修好后,我成了旧物社的常客。有时是去送洗干净的绒布,有时只是借口问作业,实际上是想看看陈屿专注修理时的样子。他总是能把那些被遗弃的物件变得焕然一新:断了链条的怀表重新开始滴答作响,褪色的布娃娃换上了新的衣裳,就连那台捡来的海鸥相机,也渐渐有了复活的迹象。

“这个能修好吗?” 有一次我指着相机问他。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陈屿正在给一个旧台灯换灯罩,闻言动作顿了顿。“难。” 他简洁地回答,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零件不好找。”

孟萌说,陈屿的妈妈在他小学时就离开了,留下他和爸爸相依为命。去年冬天,他爸爸在修理卡车时出了意外,伤了腿,修理厂的生意一落千丈。“他现在每天放学都要去店里帮忙。” 孟萌用砂纸打磨着一块铜片,金属碎屑在光线下闪闪发光,“还偷偷接了修旧物的活,想帮家里减轻负担。”

我看着陈屿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沉默。那些被他修好的旧物里,是不是也藏着他想修复的时光?

十一月的运动会那天,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我在女子 800 米终点线前摔了一跤,膝盖磕在塑胶跑道上,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色的运动袜。孟萌尖叫着跑过来扶我,却被我推开了。因为我看见陈屿正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下,手里还拿着那台海鸥相机。

他的镜头对着我,手指悬在快门上迟迟没有按下。阳光刺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膝盖的疼痛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就在这时,他突然转身跑开,背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那天下午,我一瘸一拐地去旧物社找他,却发现门锁着。窗台上的仙人掌倒在地上,泥土撒了一地,像是一场仓促离去留下的痕迹。我蹲下去想把它扶起来,却在花盆底下发现了一张纸条。是陈屿的字迹,潦草却有力:“相机修好了,周末来取。”

周末的修理厂比我想象中要热闹。各种型号的旧汽车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汽油的味道。陈屿正在角落里修理一辆老式自行车,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他爸爸坐在旁边的躺椅上,腿上盖着毯子,正在给一个零件上油。

“苏晚?” 陈屿显然没料到我会来,手里的扳手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爸爸抬起头,和善地笑了笑:“是来取相机的吧?那孩子熬了好几个通宵才修好。”

相机被放在一个红色的铁皮饼干盒里,旁边还有几卷黑白胶卷。“试着拍了几张。” 陈屿的耳朵红了,手指紧张地抠着工具箱的边缘,“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我把胶卷送去冲印店,取照片那天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照片里大多是修理厂的角落:沾着油污的扳手,阳光下的轮胎,墙角的蜘蛛网…… 最后一张是运动会那天的我,摔倒在跑道上,表情狼狈却带着倔强。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你摔倒的样子,像只折了翅膀的鸟。”

圣诞前夕,学校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我作为学生会成员在后台帮忙,意外撞见了陈屿和他爸爸。他爸爸拄着拐杖,脸色比上次见面时好了很多。“我带他来看看,” 叔叔笑着拍了拍陈屿的肩膀,“这孩子说你们社要表演节目。”

孟萌正在舞台上调试麦克风,看见我们立刻招手:“陈屿,快过来!就等你了!” 原来他们准备了一个关于旧物修复的小品。陈屿穿着借来的西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突然想起他修相机时专注的样子,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那颗一直带在身上的桂花糕。

“给你。” 我把油纸包塞到他手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他的手很烫,带着工具的温度。

演出很成功,台下掌声雷动。当陈屿拿着修好的音乐盒走上台,拧上发条的那一刻,熟悉的旋律在礼堂里回荡。我突然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母亲眼里闪着泪光。

汇演结束后,陈屿在后台找到我,手里拿着那个红色的铁皮饼干盒。“这个给你。”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里面有卷新胶卷。”

我打开盒子,发现底层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沙漏,沙子正从上面缓缓落下。“就像沙漏里的沙,” 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有些时光虽然流逝了,但总能留下些什么。”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整个校园染成了白色。陈屿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空了的油纸包。我打开相机,对着窗外的雪景按下了快门。这一次,快门声清脆而响亮,像是在宣告一个新的开始。

多年后,当我在大学的旧物展上再次见到陈屿时,他正在给一群学生讲解金缮工艺。阳光透过展厅的玻璃天窗,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和我记忆中那个修相机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好久不见。” 他笑着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当年那张我摔倒的照片,背面多了一行字:“有些伤痕,会变成生命中最独特的花纹。”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红色的铁皮饼干盒,里面静静躺着那台海鸥相机。“还能用吗?” 我问,手指轻轻拂过那些被时光打磨过的痕迹。

陈屿接过相机,熟练地检查着。“当然,”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少年时那样,“时光或许会磨损很多东西,但有些情感,永远不会生锈。”

那天下午,我们在展厅里聊了很久,从旧物修复聊到未来的打算。他说他准备和孟萌一起开一家旧物修复工作室,名字就叫 “时光修复社”。我说我打算学考古,去修复那些被历史遗忘的时光。

离开时,夕阳正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想起高二那个飘着檀香的午后,那个沉默的少年和他手下渐渐复活的旧物。原来有些相遇,真的能修复时光留下的伤痕,就像金缮工艺那样,让破碎的过往在岁月中绽放出新的光彩。

相机里的胶卷早已用完,但那些被定格的瞬间,却像沙漏里的沙,永远停留在了最美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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