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肆虐的九月,苏晚在旧物仓库的墙角发现了那台天文望远镜。金属镜筒上的铜绿像受潮的霉斑,镜盖缺失的地方积着灰,活像只被遗弃的独眼怪兽。她正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目镜,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惊得她手里的布巾飘落在地。
“这是 1980 年代的熊猫牌折射镜,” 男生的声音带着铁锈般的质感,“赤道仪都锈死了,调焦轮也卡着,根本不能用。”
苏晚转过身,看见陈屿背着黑色双肩包站在仓库门口。他校服领口别着天文社的银色徽章,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镜片后的眼睛像未校准的星图,透着疏离的光。仓库漏下的光斑在他肩膀移动,照亮了书包侧袋露出的星图手册边角。
“能不能用,不是靠看的。” 她弯腰捡布巾时,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 —— 那是十岁搬家时从卡车跳板摔下来的纪念。那天她攒了三年的玻璃弹珠撒了一路,母亲只拉着她往前跑,那些彩色的光斑就这样消失在扬尘里。
陈屿没再接话,却蹲下来用手指敲了敲镜筒底部的铭牌。他指尖有淡淡的机油味,苏晚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金属屑,像是刚拆过什么精密仪器。“调焦齿轮大概卡了,” 他忽然说,“需要酒精和 wd-40。”
这个下午剩下的时间,他们在樟脑丸和灰尘的气味里沉默地忙碌。苏晚负责用棉签蘸酒精清理缝隙里的污垢,陈屿则用自制的细铁丝拨弄卡住的齿轮。阳光透过气窗斜切进来,看得见无数微尘在光柱里翻滚,像被凝固的流星雨。
“你为什么总来这里?” 苏晚忽然问。上周她就在仓库见过他,当时他正对着一台老式幻灯机发呆。
陈屿的动作顿了顿。“天文社器材室在隔壁。” 他的回答简洁得像星表数据,但苏晚发现他耳根泛起的微红,像猎户座腰间那颗容易被忽略的参宿增四。
第二天陈屿带来了工具箱,里面躺着各种型号的螺丝刀和一罐蓝色喷雾。他教苏晚如何辨别齿轮磨损程度,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会像被静电击中般缩回。苏晚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有块褪色的手表,表盘停留在三点十七分,表盖内侧贴着小小的北斗七星贴纸。
仓库管理员张老师来巡查时,看到这幕忍不住笑:“现在的年轻人还喜欢这些老古董?前阵子要处理掉,还是苏晚你说有历史价值才留下的。”
“这是蔡司镜头的仿制品,” 陈屿忽然开口,语气里有种少见的热忱,“当年国内光学技术刚起步,这种民用望远镜里藏着一代人的星空梦。” 他说话时,睫毛在镜片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望远镜镜头上的遮光罩。
苏晚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收集的那些旧物标签:1997 年的钢笔、2003 年的演唱会门票、2010 年的手机挂坠。每个物件背后都藏着故事,就像每个人心里都有片没被照亮的暗星云。
中秋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苏晚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张纸条,字迹清瘦有力:“今晚七点,天台有猎户座流星雨。” 没有署名,但纸张边缘有淡淡的机油味。
她抱着修好的双筒望远镜爬上天台时,陈屿已经架设好设备。三脚架旁摆着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柠檬茶。晚风带着桂花香气掠过耳畔,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像被打翻的星子,散落在暗蓝色的天幕上。
“望远镜的光轴还没校准,” 陈屿递给她一杯茶,“先用这个看。” 他指的是自己的单筒望远镜,镜身上贴满了不同颜色的星图贴纸。
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苏晚正忙着调整焦距。陈屿轻咳一声提醒她,两人抬头的瞬间,绿色的流星恰好撕裂夜幕。苏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盖过了远处操场的喧嚣。
“我爸以前是天文老师,” 陈屿忽然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台望远镜是他学生时代攒钱买的。” 他手腕上的停表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去年他送我去比赛的路上,手表就在车祸瞬间停了。”
苏晚想起自己那些散落的弹珠,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被旧物吸引。这些蒙尘的物件像时光的琥珀,封存着那些来不及告别的瞬间。她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陈屿:是枚用铜丝弯成的小熊挂件,是她用仓库里废弃的导线做的。
“送给你,”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不像北斗七星?” 其实更像小熊,但她不好意思说。
陈屿接过去时手指有些抖,铜丝挂件在他掌心反光,像颗微小的启明星。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流星划过,直到露水打湿了衣角。
国庆收假后,学校突然下达通知:旧物仓库要改建成创客空间,所有物品必须在月底前清理完毕。苏晚抱着纸箱整理标签时,眼泪忍不住掉在 1998 年的毕业照上,照片里穿校服的女生笑得灿烂,胸前别着和陈屿同款的天文社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