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教学楼的长廊，夏星晚抱着建筑史图纸奔跑时，围巾上的流苏正随着脚步轻轻扫过脚踝。她本想赶在闭馆前完成陶艺社的场地测绘，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冷雨困在了通往实训楼的转角。陶艺工作室的木门虚掩着，像一只半睁的眼睛，透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
推开门的瞬间，混合着陶土腥甜与松木香气的空气扑面而来。夏星晚抖落围巾上的雨珠，发现偌大的工作室里只有一个男生站在陶轮前。他穿着沾着泥点的藏青色工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随着陶轮转动轻轻起伏。阳光透过高窗的雨帘，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让他下颌线的弧度显得格外清晰。
男生正在修复一只碎裂的青瓷碗，指尖捏着细小的金箔，小心翼翼地填补裂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工作台的台灯照着他微垂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夏星晚忽然注意到他左手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像是被窑火灼伤的痕迹。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夏星晚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男生闻声抬头，露出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滴水的图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里不能带湿东西进来。”
“我只是想避雨，” 夏星晚有些窘迫地抱紧图纸，后腰撞到陈列架，几只素坯花瓶哗啦啦落下来。她慌忙去扶，绘图铅笔却从笔记本滑落，正好滚到男生脚边。
他弯腰拾起铅笔，笔杆上还沾着夏星晚手绘的青花图案 —— 一株栩栩如生的缠枝莲。“你在画瓷器纹样？”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上的橡皮头。
“嗯，建筑系的测绘作业。” 夏星晚接过铅笔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被静电击中般缩回了手。她注意到男生指节上有细密的划痕，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陶土痕迹。
“那边有烘干机，” 他站起身时，夏星晚才发现他很高，工装领口露出的锁骨线条很清晰，“我叫顾砚舟，材料系的。”
“夏星晚，建筑系。” 她抱着图纸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走路时脊背挺得很直，却会在经过每排架子时，轻轻扶正歪斜的素坯。
工作室角落藏着台老式烘干机，像个斑驳的铁皮箱子。顾砚舟熟练地打开机门，转身时看到夏星晚正对着墙上的瓷器展柜出神。那些泛黄的标签上，最早的日期标注着 2005 年。“这些是历届社员的毕业作品，”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釉料配方现在已经失传了。”
夏星晚指着其中一只天目盏：“这个油滴纹好特别，我在博物馆都没见过。”
“我爷爷烧的，” 顾砚舟将她的图纸放进烘干机，“用的松烟釉，需要特定的窑变温度。” 他说话时，夏星晚发现他右侧眉骨有颗细小的痣，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笑起来却像春风拂过湖面。
烘干机嗡嗡启动时，两人靠在工作台边沉默地看着雨幕。夏星晚注意到顾砚舟口袋里露出半截金属刮刀，刃口闪着银光。“你刚才修复的碗……”
“宋代的青瓷，” 他从抽屉里掏出个小巧的漆盒，里面装着半盒金粉，“社员不小心摔碎的，用金缮修复法补好还能当展品。” 他的手指在漆盒上轻轻敲击着，“裂痕也是时光的一部分，没必要完全掩盖。”
雨停时，夕阳正穿透云层。顾砚舟帮夏星晚取出烘干的图纸，上面的青花图案愈发清晰。夏星晚忽然发现，她画的缠枝莲旁边，不知何时多了朵用铅笔勾勒的雏菊，花瓣细致得如同真的一般。“这是……”
“送你的纹样参考，” 顾砚舟耳根微微发红，转身从货架上拿起块素坯，“下次画瓷器记得留白，釉料高温下会流动。”
夏星晚接过素坯时，发现底部刻着个小小的 “舟” 字。她低头道谢的瞬间，顾砚舟已经背着那个贴满补丁的工具包消失在楼梯转角，工装的衣角在门框间一闪而过，像只掠过水面的白鹭。
第二天清晨，夏星晚在陶艺社门口发现了个半旧的速写本，里面夹着几张青瓷纹样拓片，最后一页压着张便签：“雨天釉料难干，记得带恒温箱。—— 顾砚舟” 字迹清隽有力，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陶轮。
接下来的日子，校园里多了两个奇特的身影。夏星晚背着画板穿梭在陶艺工作室，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顾砚舟则守着他的陶轮，总是在她需要时恰好出现。他会提醒她哪种釉料有毒性，会教她如何控制拉坯转速，会在她蹲太久起身时，不动声色地递过一把藤椅。
“为什么对陶艺这么执着？” 一次在调制釉料时，夏星晚忍不住问。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铺满瓷片的地面上。
顾砚舟正在研磨矿物颜料的手顿了顿：“我爷爷是这所学校的陶艺教授，这些工具很多是他留下的。” 他拿起支牛角刮刀，熟练地在素坯上刻画，“他中风后就不能制陶了，我想完成他没烧完的窑。”
夏星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那些修复瓷器的温柔，那些对待陶土的耐心，都是在延续一份未完成的热爱。她悄悄在图纸上标注出顾砚舟常用的釉料配方，用不同颜色的铅笔标记着烧制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