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的梅雨总是带着一股潮湿的离愁。苏砚蹲在旧物修复社的仓库里，指尖拂过铁皮柜最底层的木盒，触感像触到了一整个被遗忘的春天。盒子里躺着半副黄铜望远镜零件，氧化的铜绿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旁边压着张褪色的星图，边缘洇着圈浅褐色的咖啡渍 —— 那是谢临的咖啡杯留下的印记，像个未完成的句号。
潮湿的初遇
遇见谢临那天也是这样的梅雨天。社团招新日被一场暴雨冲得七零八落，苏砚抱着刚收来的旧书往仓库跑，在转角撞上道浅蓝色的身影。怀里的《天文书》散落一地，其中一本 1937 年版的校园星图册摔进积水里，晕开的墨色像朵迅速枯萎的花。
“对不起。” 男生的声音带着点金属碰撞般的质感，弯腰时白衬衫领口滑落片银杏叶形状的校徽。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捏着纸巾小心翼翼擦拭星图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得不像在处理一本旧书，倒像在抢救受伤的蝴蝶。
苏砚后来才知道他是天文社的谢临，物理系出了名的 “星图怪咖”。那天他抱着星图册蹲在仓库角落，用台灯、放大镜和尺子折腾了整整一下午。阳光透过雨帘斜斜切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苏砚忽然觉得，这人认真的样子比窗外的雨景更耐看。
“受潮的纸张纤维会膨胀，直接晒干会变形。” 谢临忽然开口，指尖点在星图上模糊的猎户座位置，“需要先脱水，再用醋酸纤维素溶液加固。” 他说话时尾音轻微上扬，像在讲什么有趣的物理题，“不过你们修复社应该有更好的古法？”
苏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人不仅在道歉，还在认真研究修复方案。她从工具箱里翻出糨糊罐和竹纤维纸：“用楮树浆调制的糨糊更适合古籍，不会损伤原始纸张。” 指尖沾到糨糊的瞬间，谢临递来块柠檬味湿巾，包装纸上印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那个下午，仓库里弥漫着糨糊的草木香和男生身上淡淡的薄荷味。他们没再多说什么，却像配合了很久的搭档 —— 苏砚用竹刀小心剥离霉变的纸层，谢临负责用紫外线灯消毒；她调配糨糊时，他已经裁好了尺寸刚好的补纸。雨停的时候，星图上的水渍淡了许多，露出底下用铅笔标注的细小星轨。
齿轮与糨糊
谢临开始频繁出现在旧物修复社。有时抱着天文社的旧星盘来求助，有时就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对着电脑绘制星图，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像落了层星光。苏砚发现他有个奇怪的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转笔，笔杆上总贴着不同的星座贴纸。
“这是 1954 年的赤道仪零件，少了个齿轮。” 某天下午，谢临抱来个蒙尘的金属物件，齿轮咬合处锈迹斑斑。苏砚正修复着一批旧信件，指尖沾着朱砂印泥，在他递来的零件盒上留下个小小的红印。
谢临的耳朵忽然红了。他低头摆弄齿轮时，苏砚看见他笔记本上画着奇怪的图案 —— 既有精确的星轨计算，又有歪歪扭扭的小人涂鸦，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在修补星星，旁边标注着 “苏砚修复中”。
他们的关系在各种旧物件中悄悄发酵。苏砚会在谢临熬夜观测的早晨，在他的天文望远镜旁放杯加了蜂蜜的热豆浆；谢临则用 3D 打印机帮她制作了迷你修复工具架，每个抽屉都贴着星座标签。有次苏砚修复民国女生的情书，发现信纸背面画着简易星图，谢临立刻认出那是 1939 年的猎户座位置，“那天晚上应该有流星雨。” 他指着其中一颗亮星，“这里有个铅笔印记，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星图修复到第三周时，苏砚在夹层里发现了张泛黄的信笺。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说要和教天文的先生在毕业那天去看彗星，“若先生能寻到那颗以我命名的星，便是还记得我”。谢临对着信笺上的日期查了整晚星历，第二天带来张打印好的星轨图：“1940 年 6 月确实有彗星经过，不过……” 他指尖划过某个坐标，“这颗星的位置被人改过，误差刚好是纬度差。”
苏砚忽然想起仓库里那本 1941 年的校史，其中一页记载着某位女学生因战乱失踪的消息，旁边配着模糊的合影，女生胸前别着和谢临相似的银杏校徽。那天傍晚，他们并肩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夕阳把云朵染成彗星的形状，谁都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