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樟树籽砸在旧物修复社的玻璃窗上时,绪方柚正在给那台 1972 年产的理光相机装镜头。螺丝刀突然打滑,金属尖在机身留下道浅痕,她懊恼地咬着下唇,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用 PH00 型号的起子会更顺手。”
转身时撞翻了身后的零件盒,铜制齿轮滚得满地都是。橘色头发的男生蹲下来捡,校服衬衫领口别着的学生会徽章蹭过桌面,发出细碎的声响。绪方柚认出他是学生会纪检部的橘真寻,上周刚在校园广播里批评过 “社团活动占用消防通道”—— 说的正是她们把待修的旧钢琴堵在走廊的事。
“纪检大人亲自视察?” 她刻意加重 “大人” 二字,指尖把相机藏到工具台底下。橘真寻捏着枚齿轮递过来,指节沾着点黑色机油:“只是路过,听到金属碰撞声以为出了事故。”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贴满的修复前后对比照,停在那张泛黄的刺绣手帕上,“这是大正时期的打籽绣?”
绪方柚愣住了。那是社长奶奶留下的遗物,边角磨损得几乎要看不清纹样,连美术老师都认不出针法。橘真寻已经蹲下身继续捡齿轮,阳光透过他耳后的碎发,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我外婆以前是做和服刺绣的,这种针法现在很少见了。”
社团活动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高二的佐藤奈奈抱着个纸箱冲进来,差点撞到橘真寻的后背。“柚子快看!我在跳蚤市场淘到宝了!” 纸箱里露出半截褪色的布偶兔子,一只耳朵缺了大半,“据说这是三十年前的限定款,卖家说修好能值不少钱 ——” 她的声音突然变小,看清来人后立刻立正站好,“橘、橘学长好!”
橘真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视线落在布偶兔子残缺的耳朵上:“内部填充物是羊毛混腈纶,这种材质受潮容易结块,修复时要先拆开腹部缝线更换新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飞快地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认识的老裁缝电话,她有同款配色的绒布。”
绪方柚盯着他字迹工整的笔记本,突然发现页边画着小小的刺绣图案,和手帕上的纹样有几分相似。橘真寻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迅速合上本子:“下周三学生会要检查社团安全隐患,记得把工具分类摆放。” 说完便转身离开,橘色的发梢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怎么会懂这些?” 佐藤奈奈戳了戳布偶兔子的破耳朵,“纪检部不是只会抓迟到早退吗?” 绪方柚捡起最后一枚齿轮,发现上面刻着极小的 “1968” 字样,和橘真寻笔记本上的字迹一样工整。
第二天午休,绪方柚在天台找到橘真寻。他正坐在长椅上翻一本厚厚的刺绣图鉴,风把书页吹得哗哗响。看到她过来,他合上书往旁边挪了挪:“要投诉我上周的广播批评?”“想请你帮忙修复这个。” 她把那只布偶兔子放在两人中间,“佐藤把零花钱全砸进去了,要是修不好她会哭的。”
橘真寻的指尖轻轻拂过布偶磨损的绒毛,忽然笑了:“其实我外婆的裁缝铺就在学校后门那条老街。” 他从背包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不同粗细的棉线,“周末可以带布偶过去,我帮你们问问材料的事。” 阳光落在他翘起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金。
周六的裁缝铺飘着淡淡的樟脑味。白发苍苍的外婆戴着老花镜,用镊子夹起细小的绒布碎片:“这种昭和时期的绒布早就停产了,不过我这里还剩点当年囤的料子。” 橘真寻蹲在缝纫机旁穿线,手指灵活得不像个理科生,“柚子学姐,能帮我递一下剪刀吗?”
绪方柚递剪刀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发现他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痕。“烫伤的?” 她脱口而出。橘真寻指尖顿了顿,外婆先开了口:“去年帮我修缝纫机时被针扎到的,这孩子从小就笨手笨脚,偏要学这些精细活。” 他耳尖发红,低头继续缝补布偶耳朵:“只是想帮外婆做点事。”
布偶兔子的耳朵补好那天,绪方柚特意买了草莓牛奶当谢礼。橘真寻接过饮料时,发现瓶盖已经被拧松了。“学生会最近在搞社团评级,” 他突然说起无关的话题,“旧物修复社如果能拿出成果,可以评上三星社团,申请经费会更容易。” 绪方柚挑眉:“纪检大人这是在走后门?”
他从书包里拿出个锈迹斑斑的音乐盒:“这是我妈妈留下的,发条断了很久。如果你们能修好,就可以作为成果展示。” 音乐盒的表面刻着樱花图案,边角磨损得厉害,却能看出曾经被精心保养过。绪方柚摸着冰凉的金属外壳,突然想起自己那台相机也是妈妈的遗物。
修复音乐盒花了整整两周。绪方柚负责清理内部零件,橘真寻则利用课余时间查资料找适配的发条。某天放学后突然下起暴雨,两人被困在活动室里,只能借着台灯的光继续工作。橘真寻的手指被弹簧弹到,疼得闷哼一声。绪方柚抓过他的手查看,发现指腹有不少细小的伤口。
“你明明怕疼,为什么还要学这些?” 她拿出创可贴给他包扎。橘真寻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雨声在窗外织成细密的网:“妈妈以前总说,旧东西里藏着人的心意。” 他转动音乐盒的底座,“这台音乐盒是她和爸爸第一次约会时买的,坏了之后她一直舍不得扔。”
绪方柚突然想起自己的相机。十岁那年妈妈因病去世,留下这台相机,里面的胶卷直到去年才被她发现,洗出来全是她小时候的笑脸。“我爸爸说,妈妈每次拍照前都会调整很久焦距,” 她轻声说,“怕错过我成长的任何瞬间。”
橘真寻从口袋里掏出枚小小的樱花徽章,金属表面被磨得发亮:“这是修好相机后,我想送给你的。” 他的耳尖比平时更红,“不是纪检部的那种,是我自己用剩余的材料做的。” 绪方柚接过徽章,指尖传来金属的温度,突然听到音乐盒发出断断续续的旋律,是首熟悉的童谣。
社团评级那天,音乐盒在展示台上缓缓转动,樱花图案随着旋律轻轻晃动。评审老师惊叹于修复工艺时,绪方柚发现橘真寻站在人群外,正偷偷往她口袋里塞东西。是颗水果糖,包装纸印着布偶兔子的图案。
放学后的天台,橘真寻靠在栏杆上看夕阳。绪方柚走过去,把那台理光相机递给他:“已经修好了,要不要试试拍照?” 他接过相机,仔细调整焦距,镜头对准了远处的晚霞。“咔嚓” 一声,金色的光芒被定格在胶片里。
“其实上周广播批评是假的,” 他突然说,“我只是想找借口来社团活动室。” 绪方柚愣住了,他挠了挠头发,耳尖发红,“佐藤说你们社团缺人手,又怕直接帮忙被拒绝……” 相机突然滑落,两人同时伸手去接,指尖在相机上相触的瞬间,远处的钟楼敲响了六下。
秋风卷起绪方柚的发梢,橘真寻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周末外婆的裁缝铺进了新的刺绣线,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她看着他手里的相机,镜头里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布偶兔子的新耳朵在风里轻轻晃动,就像此刻两人加速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