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把香樟树的影子揉碎在图书馆三楼的窗台上时，我第三次在《雪国》的书页里发现了银杏书签。叶脉像被雨水浸过的墨线，边缘泛着浅褐色的卷边，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 “霜降” 二字，笔锋偏细，末尾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弯钩。
我把书签夹回第 47 页 —— 川端康成写 “银河倾泻进瞳孔” 的那一段，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上周二也是在这里，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书，夹着的是标着 “白露” 的银杏叶。那时我以为是前一个读者落下的，特意在服务台留了三天失物招领，直到管理员笑着说 “三楼靠窗的老位置，总有人放些小玩意儿”，才抱着书重新坐回来。
窗外的银杏树种在 1998 年，比我岁数还大。树干要两个学生才能合抱，枝叶伸到三楼的窗台边，风一吹就有细碎的叶子飘进来，落在摊开的书页上。我总选下午三点来这里，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刚好在书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连带着指尖都暖融融的。
“同学，能借过一下吗？”
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轻轻落在耳边时，我正盯着书签上的 “霜降” 发呆。抬头看见女生抱着三本书站在桌旁，浅灰色的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细瘦的手腕，手腕上系着根红绳，挂着枚小小的银质银杏叶吊坠。她的头发刚及肩膀，发尾有点自然卷，被风拂到脸颊时，会下意识地用指节蹭一下，动作轻得像碰蝴蝶的翅膀。
我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她低声说了句 “谢谢”，把书放在桌上。最上面的是《古都》，书脊有点旧，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翻了很多次。她从帆布包里拿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偶尔会停下来，盯着窗外的银杏树发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太阳慢慢西斜，光斑从书页上移开，落在她的笔记本上。我瞥见纸上画着小小的银杏树，枝桠间写着几个小字，像是节气的名字。她忽然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慌，像被抓住偷糖的小孩，飞快地合上了笔记本。
“不好意思，” 她小声说，手指捏着笔记本的边缘，“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书。”
“没关系，” 我把《雪国》往旁边推了推，“这本书我也看了很多遍。”
她的眼睛亮了亮，手指轻轻碰了碰书脊：“川端康成的文字，总让人觉得像冬天的雪，很安静，但又有点冷。”
“是啊，” 我点点头，“尤其是《雪国》开头，‘国境的长隧道抵到了底站’，每次读都觉得像走进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她笑了笑，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我最喜欢《古都》里的姐妹花，明明是双胞胎，却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像两片长在同一棵树上的叶子，却飘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从川端康成聊到村上春树，从日本文学聊到校园里的银杏树。她叫苏晓，是中文系大二的学生，比我高一届。她说自己从小就喜欢收集银杏叶，每个节气都会捡一片，夹在常读的书里。
“你看，”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放着十几片银杏叶，每片叶子背面都写着对应的节气，“从立春到夏至，再到秋分，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故事。”
铁盒里的银杏叶颜色各异，有的翠绿，有的金黄，有的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她拿起一片标着 “立春” 的叶子，叶子边缘还带着点青涩：“这是今年春天在图书馆门口捡的，那天刚下过雨，叶子上还沾着水珠，我怕它烂掉，就压在了字典里。”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银杏叶，指尖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泛着浅金色的光泽，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银杏叶的清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很好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