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银杏叶撞在图书馆玻璃幕墙上时,沈砚辞正在特藏部的恒温箱前皱眉。恒温箱的数字显示屏跳得像坏掉的心律仪,32℃与 22℃之间疯狂摇摆,里面躺着的民国拓片正在经历一场微型气候灾难。
“你再戳它就要哭了。”
女生的声音混着樟木香气飘过来。沈砚辞回头看见灰色工作服,袖口别着 “古籍修复” 的金属牌,牌下挂着的牛角梳磨得发亮。她正用麂皮布擦拭手套,指尖沾着点金箔碎屑,像落了片碎阳光。
“苏清和,古籍部的。” 她伸出手,掌心有淡淡的宣纸纹路,“这箱子上周就闹脾气了,维修科说要等厂商配件。”
沈砚辞报上名字和物理系年级,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证上 —— 照片里的人正对着镜头笑,眼镜滑到鼻尖。他突然想起实验室那台总短路的示波器,原来麻烦的东西都长着相似的倔强面孔。
接下来的三天,沈砚辞成了特藏部的常客。美其名曰帮苏清和盯恒温箱,实则在她修复古籍的长桌旁占了个角落,摊开他的量子力学习题集。苏清和用毛笔给拓片补色时,他就在草稿纸上画薛定谔方程;她用镊子挑拣焦脆的书页碎片时,他会突然抬头说 “这像电子跃迁的轨迹”。
“物理定律可管不了宣纸氧化。” 苏清和把调好的糨糊推到他面前,“要尝尝吗?糯米做的,比你们实验室的胶水健康。”
沈砚辞真的用指尖蘸了点,甜意顺着神经末梢爬进大脑,和刚解出的波函数公式搅在一起。那天傍晚他们在图书馆门口分手,苏清和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片压平的银杏叶:“书签,免得你总用草稿纸折角。”
叶尖的黄褐色像被时光浸过,沈砚辞夹进习题集时,发现背面写着行小字:“恒温 25℃,湿度 50%,古籍和人都需要舒服的环境。”
物理系的秋运会成了全校笑柄。沈砚辞作为接力赛最后一棒,居然在冲刺时踩空台阶摔在跑道上。苏清和抱着医药箱跑过来时,他正盯着钉鞋上的泥渍发呆,膝盖的伤口渗出血珠,在塑胶跑道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你是想研究自由落体加速度吗?” 她蹲下来消毒,头发垂在他膝盖上,“听说物理系男生都有自虐式实验癖。”
“只是突然想起你的拓片。” 沈砚辞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如果摔的是那些纸,你会不会哭?”
苏清和突然笑出声,棉签在他伤口上轻轻一按:“哭有什么用?碎了就拼,皱了就展,古籍和人一样,都得扛住意外。” 她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奖励勇敢的伤员,柠檬味的,比止痛药管用。”
那天下午,沈砚辞坐在看台上,看着苏清和帮跳高组捡垫子。风把她的工作服吹得鼓起,像只灰色的鸟。他把糖纸叠成小小的立方体,塞进笔袋最底层,和那片银杏叶放在一起。
寒潮来的时候,恒温箱彻底罢工了。苏清和抱着装拓片的木盒在图书馆走廊转圈,睫毛上沾着没擦干净的糨糊。沈砚辞找到她时,她正把脸贴在木盒上,像在给那些旧纸取暖。
“跟我来。” 他拉着她往物理楼跑,穿过挂满公式海报的走廊,推开实验室的门,“低温恒温槽,精度 0.1℃,借你用。”
金属槽里的乙醇冒着白汽,沈砚辞小心地把木盒放进去,温度计的指针慢慢稳定在 25℃。苏清和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沈砚辞,你知道吗?这些拓片比我爷爷年纪还大,它们见过民国的月亮。”
“现在它们也见过物理楼的深夜。”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还有,我查过资料,糯米糨糊的保质期是七天,下次别一次调那么多。”
窗外的雪开始飘落时,他们在实验室的长椅上分享了一块巧克力。苏清和说古籍修复最神奇的是 “可逆性原则”,修坏了还能回到最初的样子。沈砚辞摇摇头,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画了两个纠缠的粒子:“量子纠缠才神奇,无论离多远,一个动了另一个就有反应,而且不可逆。”
苏清和把那张画折成纸船,放在恒温槽的边缘:“那我们试试。”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沈砚辞的父亲来学校。在行政楼前的银杏树下,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儿子身边穿工作服的女生,眉头拧成结:“我给你安排了斯坦福的面试,别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浪费时间。”
苏清和先松开了沈砚辞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按:“我先回图书馆了。” 她转身时,沈砚辞看见她耳后的红痕,像被风刮出的印记。
那天晚上,沈砚辞在特藏部找到苏清和。她正用放大镜检查拓片,桌上的恒温箱指示灯亮着绿色,旁边放着杯冷掉的豆浆。“我爸说的不是真心话。” 他想解释,却被她打断。
“我知道。” 苏清和把放大镜放在桌上,“你看这张拓片,原碑早就毁了,现在能看到的都是修复师一点点拼出来的。有些东西碎了能拼,有些不行。”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里面是片镀金的银杏叶,“这个比真叶子耐用,不会黄,不会碎。”
沈砚辞突然想起她曾说过的 “可逆性原则”,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腕,却只碰到一片虚空。恒温箱的压缩机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春节过后,沈砚辞收到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他在实验室待了整整三天,把所有的习题集和笔记整理好,最后拿起那张画着量子纠缠的纸船。纸边缘已经泛黄,两个粒子的轨迹却依然清晰。
三月的风带着暖意吹进图书馆时,苏清和正在修复一本清代的诗集。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见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崭新的恒温箱。
“我查了最新的文献,” 沈砚辞把恒温箱放在桌上,“这个型号有双重控温系统,还有湿度补偿功能。” 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柠檬糖,和上次给的那颗一模一样,“斯坦福的面试我推了,我申请了本校的直博,研究方向是……”
“量子热力学。” 苏清和接过糖,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你的导师上周来查过资料。”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贴着片新鲜的银杏叶,背面写着:“实验证明,量子纠缠在 25℃时最稳定。”
沈砚辞看着她耳后的红痕,突然伸手把她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我爸后来给我打了电话,说他查了古籍修复的资料,觉得这是个很有意义的工作。”
“是吗?” 苏清和挑眉,“那他知道你为了修恒温箱,把实验室的备用零件拆了吗?”
恒温箱的显示屏稳定地跳着 25℃,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拓片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沈砚辞想起那个雪夜在实验室的对话,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需要可逆 —— 比如遇见的瞬间,比如心动的轨迹,比如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因为一场意外的恒温箱故障,终于产生了永恒的纠缠。
苏清和突然指着他的笔记本:“你看,这片新叶子和去年的那个,纹路居然一样。”
沈砚辞低头看着两片重叠的银杏叶,突然笑出声。他想起量子力学里的那句话:在量子世界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就像他一定会遇见她,就像恒温箱一定会坏掉,就像所有破碎的美好,终将在时光里重新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