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古籍修复实验室的铅玻璃窗时，苏砚正在给南宋刻本《南华真经》补纸。羊毫笔刚蘸上米浆，厚重的实木门就被撞得震颤，惊得她手一抖，半张桑皮纸粘错了位置。
“借过。”
冷硬的男声裹着湿冷空气闯进来，苏砚抬头看见沾着泥点的击剑靴踩过防尘垫，深灰色运动服外套肩头洇着水迹，银质击剑面罩斜挎在肘弯，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是陆则衍 —— 校击剑队的队长，上周刚在全国锦标赛拿了重剑个人赛银牌。
“这里是文物修复区，非工作人员不能进。” 苏砚抽出竹镊子，小心翼翼揭下错粘的纸页，指尖因长期接触浆糊泛着淡粉。
陆则衍没理她，径直走向墙角的恒温恒湿柜，伸手就去拉柜门。苏砚惊得差点打翻浆糊碗，冲过去按住他的手腕：“住手！里面是善本！”
他的掌心带着户外的凉意，指节因用力泛白，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恰好滴落，砸在她虎口处。“我找沈教授，他让我来拿修复好的剑谱。”
“沈教授在隔壁整理碑帖，” 苏砚松开手，盯着他沾着草屑的鞋尖皱眉，“而且请换鞋套，你这样会毁了整间实验室的温湿度平衡。”
陆则衍挑眉打量她：“你就是那个能把《永乐大典》残页修得跟新的一样的苏砚？” 见她点头，他从运动背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沈教授说，想请你帮个忙。”
信封里是张扫描件，泛黄的宣纸上画着残缺的击剑图谱，边角处的墨痕已经晕染。“这是民国时期的击剑教练手稿，下周联赛开幕式要展出，但是品相太差……” 他顿了顿，耳尖难得泛红，“队里预算不够请专业修复师。”
苏砚指尖拂过扫描件上的折痕：“需要全色、接纸、托裱，至少要一周时间。”
“我可以付报酬。” 陆则衍立刻接话。
“我不需要钱。” 苏砚突然想起昨天在器材室看到的场景 —— 他对着磨损的剑鞘发呆，队友说他的比赛剑早在去年就该更换，却一直凑不出钱。她咬了咬唇，“但我有个条件。”
陆则衍警惕地眯起眼。
“教我击剑。” 苏砚的声音轻得像秋雨，“下个月社团联合考核，体能测试必须达标，否则我没法参与敦煌文献的整理项目。” 她从小体弱，八百米跑永远是及格线徘徊的水平。
恒温恒湿柜发出轻微的嗡鸣，陆则衍盯着她细瘦的胳膊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你握得住剑吗？”
苏砚抓起桌上的竹镊子，精准夹住飘落在他外套上的银杏叶：“至少比你懂得怎么保护文物。”
周六清晨的击剑馆弥漫着汗水与防锈油的味道。苏砚穿着借来的训练服，站在剑道上像棵被风刮歪的芦苇，手里的重剑几乎要坠到地上。
“重心放低，膝盖微屈。” 陆则衍站在对面，戴着护面的脑袋微微倾斜，“想象你面前是需要修复的古籍，既要有力度，又不能破坏纸页。”
这个比喻让苏砚愣了愣，试着调整姿势。刚站稳，陆则衍的剑就刺了过来，护手盘 “当” 地撞上她的剑刃，震得她虎口发麻。
“反应太慢了。” 他摘下护面，额角的汗珠滑进脖颈，“再来。”
两个小时后，苏砚瘫坐在休息椅上，连抬手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陆则衍扔过来一瓶运动饮料，瓶身上还带着冰碴：“明天早上七点，这里见。”
“可是我周末要去图书馆看善本……”
“体能不达标，你连图书馆的台阶都爬不动。” 他拧开自己的水瓶，喉结滚动着咽下大半瓶水，“沈教授说你的手很稳，这是优势。”
苏砚盯着他握剑的手 —— 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忽然想起修复手稿时看到的批注，墨迹遒劲有力，末尾署名 “陆景明”。
“陆景明是你祖父？” 她脱口而出。
陆则衍的动作顿住，眼神骤然沉下去：“你怎么知道？”
“手稿的批注者是他。” 苏砚指尖摩挲着饮料瓶，“他在 1936 年代表中国参加过奥运会击剑比赛。”
馆外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沉默半晌，他重新戴上护面：“明天别迟到。”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奇妙的循环。清晨苏砚在击剑馆被陆则衍虐得抬不起胳膊，傍晚陆则衍就坐在修复实验室的角落，看她用比发丝还细的针线修补手稿。他总是带着运动后的热气进来，手里拎着两份食堂的盒饭，偶尔会指着她手边的古籍问：“这堆破纸值多少钱？”
“不是破纸。” 苏砚会认真纠正，“这是万历年间的活字印本，比你那把剑珍贵多了。”
“我的剑能赢比赛。”
“我的书能传承文明。”
这样的拌嘴成了实验室的日常，连沈教授都打趣：“你们俩倒像古籍里的剑穗与墨痕，看着不搭，实则缺一不可。”
苏砚发现陆则衍其实不像传闻中那么冷漠。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打饭都特意去掉；看到她蹲在地上整理卷轴，会默默搬来矮凳；有次她感冒打喷嚏，第二天实验室就多了台加湿器。
而陆则衍也渐渐明白，那些在他眼里 “脆弱的破纸” 里藏着怎样的力量。苏砚修复手稿时的专注让他想起祖父练剑的模样，明明指尖纤细，却有着撼动时光的坚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