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古籍修复室飘着陈年宣纸的味道，苏翘蹲在地上捡碎纸时，后颈突然撞上一片阴影。她手忙脚乱扶住快倒的浆糊碗，抬头就看见双沾着墨渍的白球鞋，往上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往上 —— 男生指尖夹着本《竹谱》，封皮破了个三角形的洞，正正对着她的鼻尖。
“同学，这筐废纸要倒吗？” 周砚辞的声音比宣纸上的蝇头小楷还清淡。
苏翘盯着他腕间系着的蓝布书签，突然想起今早图书馆管理员说的 “偷书贼” 传闻，腾地站起来：“你是不是拿了特藏室的嘉靖刻本？” 话一出口就悔了 —— 男生胸前的校徽明晃晃写着 “历史系研究生 周砚辞”，而她昨天刚在导师办公室见过这个名字，是负责指导本科生修复实践的助理。
周砚辞挑眉的瞬间，苏翘已经开始脑补被挂在院系群批评的画面。他却忽然笑了，指尖点了点她沾着浆糊的刘海：“苏同学，你的修复铲插在笔筒里，不是应该拿在手上吗？”
那天下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竹谱》的虫蛀孔洞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周砚辞教她调浆糊时，苏翘盯着他握竹刀的指节发呆，直到他说 “比例错了，会把宣纸泡烂”，才发现自己把面粉当成了滑石粉。
“初学者都这样。” 他递来张纸巾，蓝布书签在翻动书页时扫过她的手背，“我第一次修书，把乾隆拓片粘在了作业本上。”
苏翘憋笑到肩膀发抖，没看见男生转身时，耳尖比宣纸上的朱砂印还红。
古籍修复室的暖灯总在九点后只剩两盏。苏翘为了赶在闭馆前修好那本《竹谱》，连续三天泡在工作室，直到周砚辞抱着保温杯出现，她才发现窗外已经飘起细雨。
“姜茶，加了桂圆。” 他把杯子放在她手边，目光落在她画满标记的修复笔记上，“虫蛀面积超过三分之一，得用‘整旧如旧’的补纸法。”
苏翘咬着吸管偷看他，发现这位传说中高冷的学霸，会把碎纸按纹路分类，会给修复工具贴手写标签，甚至在每本待修古籍的扉页画小太阳。“你为什么对旧书这么好？” 她脱口而出。
周砚辞正在调糨糊的手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片磨损的书签 —— 蓝布底子上绣着半朵玉兰，针脚歪歪扭扭。“我外婆以前是图书馆管理员，” 他声音轻了些，“她教我修书，说每本书都有故事。”
那天苏翘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背包里多了包烘干的桂花糕，包装袋上贴着张便签，画着个举着修复铲的小人，旁边写着 “别熬夜，浆糊要放凉”。她没敢告诉周砚辞，其实她早就知道，他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来工作室，把她前一天弄乱的工具摆整齐。
国庆假期前，《竹谱》的修复到了最后工序。周砚辞帮她托裱时，苏翘突然指着他的书签：“这半朵玉兰，是不是少了花瓣？” 男生的耳尖又红了，含糊着说 “绣坏了”，匆匆把书签塞回口袋。
收假回来的那天，苏翘在自己的工具箱里发现了片新的书签 —— 完整的玉兰花，针脚依旧算不上工整，但花瓣的纹路里，藏着极小的 “翘” 字。
十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苏翘抱着刚修复好的《竹谱》往特藏室跑时，撞见了站在图书馆屋檐下的周砚辞。他没带伞，白衬衫湿了大半，怀里却紧紧护着个牛皮纸包。
“你要去哪？” 苏翘把伞往他那边递了递。
“送这个去古籍库房。” 他掀开纸包的一角，露出里面泛黄的奏折，“刚从档案馆借回来的，怕受潮。”
雨势太大，两把伞并在一起也挡不住斜飘的雨丝。走到库房门口时，苏翘发现周砚辞的肩膀全湿了，而那包奏折却干干爽爽。“你怎么不护着自己？” 她皱眉。
“书比人娇贵。” 他笑了笑，突然指着她的袖口，“浆糊沾到衣服上了。”
苏翘低头去擦，却不小心把伞掉在了地上。弯腰捡伞的瞬间，她的额头撞上了周砚辞的下巴。两人同时 “嘶” 了一声，抬头时鼻尖几乎相触。雨敲在屋檐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苏翘能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还有藏在眼底的笑意。
“那个，” 她慌忙后退，“我先回宿舍了。” 转身跑了两步，又听见他在身后喊：“苏翘！”
她回头，看见男生举着她落下的修复笔记，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明天记得来调新的浆糊，旧的放太久会坏。”
那天晚上，苏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盯着天花板想起周砚辞护着奏折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她摸出枕头下的玉兰书签，突然发现花瓣的阴影里，除了 “翘” 字，还有个更小的 “砚” 字。
第二天一早，苏翘特意比平时早半小时到工作室。周砚辞已经在了，正在调浆糊，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边镀上一层暖光。“你来得正好，” 他递过个小碗，“试试新的配比，加了点明矾，不容易坏。”
苏翘接过碗，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顿。她低头搅拌浆糊时，听见他轻声说：“那朵玉兰，是我跟着教程学的。”
“我知道。” 她抬起头，看见男生眼里的惊讶，忍不住笑了，“针脚里的字，我也看见了。”
周砚辞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半天憋出句：“那…… 你喜欢吗？”
苏翘没说话，只是把调好的浆糊往他那边推了推，指了指桌上的空白宣纸：“教我绣书签吧，我想给你绣个太阳。”
十二月的修复室开始飘着松烟墨的味道。苏翘和周砚辞一起负责整理民国时期的书信，那些泛黄的信纸上，写着战乱年代的相思与牵挂。
“你看这封，” 周砚辞递过张薄纸，“1943 年的，说等战争结束，就带爱人去看玉兰花。”
苏翘盯着信末的签名，突然想起外婆说过的故事。她从包里翻出张老照片，递给周砚辞：“这是我外婆，以前也是修书的。” 照片里的年轻姑娘抱着本书，胸前别着的书签，和周砚辞那片旧的一模一样。
周砚辞的眼睛突然亮了：“你外婆是不是叫沈玉兰？”
苏翘点头，看见他从口袋里摸出那片旧书签，声音带着点颤抖：“这是我外婆绣的。她说当年有个师妹，总把浆糊调错比例，还喜欢偷藏她的书签。”
窗外的雪开始下了，苏翘看着周砚辞，突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亲切。外婆总说她当年有个特别较真的小师弟，修书的时候不许任何人打扰，却会偷偷帮她收拾弄乱的工具。
“我外婆说，” 周砚辞的指尖轻轻划过照片里的书签，“她当年绣了对玉兰书签，可惜弄丢了一片，直到去世前还在找。”
苏翘从工具箱里拿出那片新的玉兰书签，放在旧的旁边。两片书签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一对。“现在找到了，” 她抬头看着周砚辞，眼睛里闪着光，“而且，还多了个太阳。”
那天下午，修复室的暖灯一直亮到很晚。苏翘教周砚辞用金粉在书签上画太阳，周砚辞帮她把修复好的书信装订成册。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周砚辞突然拉住她的手：“苏翘，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去看玉兰花吧。”
苏翘点头，看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玉兰花形状的银戒，花瓣上刻着极小的 “修书” 二字。“我查过资料，” 他挠了挠头，“以前的修复师会给爱人送这个，说要一起守护书里的故事。”
苏翘接过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正好。她踮起脚尖，在周砚辞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听见他倒吸冷气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以后调浆糊，我再也不会放错比例了。”
开春的玉兰花如期绽放时，古籍修复室的窗台上，摆着一对拼在一起的玉兰书签。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书页上，苏翘和周砚辞正一起修复一本新到的旧书，浆糊的香气里，混着淡淡的花香。
“你看这里，” 苏翘指着书页上的批注，“以前的主人写了‘玉兰开时，共调浆糊’。”
周砚辞握住她的手，笔尖在修复笔记上写下：“2025 年春，与翘共修《玉兰谱》，浆糊比例正好，心意亦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