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古籍修复室飘着桂花味的樟脑香,苏穗穗正用竹起子挑开光绪年间的线装书扉页,玻璃窗突然被撞得哐当响。她抬头看见个男生卡在防盗窗与玉兰树之间,藏青色校服沾着草屑,怀里抱着的天文望远镜镜筒还在晃。
“同学,这是文物修复中心,不是爬树比赛场地。” 她抽出吸水纸压住书页褶皱,笔尖在修复记录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望远镜。
男生挣扎着落地时带倒半架晾书杆,泛黄的宣纸簌簌落了满头。“抱歉抱歉,” 他慌忙去接《昌黎先生文集》,手指刚碰到纸页就被苏穗穗用镊子敲了回去,“戴手套!民国前的纸张比薯片还脆。”
他乖乖戴上门口的乳胶手套,指节修长却笨手笨脚,把《唐诗三百首》摞成了歪塔。苏穗穗这才发现他校牌上的名字 —— 江叙白,天文社社长。上周校园广播里还播过他发现小行星的新闻,据说用的是学校那台比教导主任年纪还大的折射望远镜。
“你爬树干嘛?” 她用浆糊刷均匀涂抹桑皮纸,瞥见他校服口袋露出半截星图。
“天文台顶楼锁坏了,想从这儿翻过去校准设备。” 江叙白忽然指向她案头的铜制放大镜,“这东西能借我用用吗?观测镜的寻星镜裂了。”
苏穗穗把放大镜推过去时,发现他手腕上缠着医用胶布,指甲缝里嵌着铁锈。“天文台不是下周要拆吗?” 她想起公告栏贴的拆迁通知,那座红砖墙建筑里藏着全市唯一的百年星图。
江叙白的手套突然攥紧,镜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在找 1927 年的观测记录,据说和现在的星轨偏移能对上。” 他忽然指向她正在修复的账本,“这上面有天文台的旧地址?”
泛黄的纸页上果然写着 “校本部天文台耗材账”,墨迹被岁月浸成浅褐色。苏穗穗忽然笑出声:“你该不会是想偷文物吧?”
“借看!” 江叙白急得耳朵发红,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我妈做的银耳羹,换你半小时查阅时间?”
玻璃罐里的银耳炖得糯软,还浮着几颗枸杞。苏穗穗忽然想起今早修复时弄撒的浆糊,或许用蜂蜜调和能让纸张更服帖。她把账本推过去:“小心点翻,每页都夹着吸水纸。”
江叙白蹲在地上翻书的样子像只认真的松鼠,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发梢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苏穗穗低头调浆糊时,听见他轻呼一声 —— 账本里掉出张折叠的星图,铅笔绘制的猎户座旁写着极小的字迹:“与君共观参宿四,民国十六年秋。”
“这是……”
“我太爷爷的笔记。” 江叙白指尖抚过纸面折痕,“他当年是天文台的观测员。” 苏穗穗忽然注意到星图角落的印章,和修复室馆藏的另一本《天文历法》落款一模一样。
那天傍晚他们一起找到了藏在善本库的观测日志,江叙白用手机拍下每页内容,苏穗穗则发现日志里夹着的干枯桂花 —— 和今天修复室飘进来的香气一模一样。锁门时江叙白突然说:“明天有猎户座流星雨,要一起看吗?”
“我还要修复《金石录》。” 苏穗穗拒绝的话刚出口,就看见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分装盒,里面整齐码着不同粗细的竹镊子。
“这个送你,比金属镊子更护纸张。” 他耳朵又红了,“天文台顶楼视野特别好,能看见银河。”
苏穗穗最终还是去了。她裹着厚外套站在天文台顶楼,看见江叙白正用棉布擦拭那台老式望远镜,镜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怎么说服保安的?” 她踢开脚边的碎砖。
“我说要抢救百年仪器,他居然帮我搬梯子。” 江叙白调试着焦距,“来看看参宿四。”
目镜里的恒星泛着橘红色光晕,像颗被烤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苏穗穗忽然想起账本里的字迹,忍不住问:“你太爷爷和谁一起看的星星?”
“不知道,日志写到 1928 年就断了。” 江叙白递来杯热可可,“听说他后来去了南京,再也没回来。”
流星雨出现时,苏穗穗正低头给修复中的书页拍照。江叙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望远镜那边带,冰凉的金属镜筒碰到脸颊时,她看见无数银线划破墨色天幕。“快许愿!” 他的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
苏穗穗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希望《金石录》能修复成功。”
江叙白笑出声,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太务实了吧?我许愿天文台能保住。”
此后每周三下午,江叙白都会准时出现在修复室。有时带些古籍修复需要的天然矿物颜料,有时搬来天文社的星图集供苏穗穗参考。苏穗穗则帮他整理太爷爷的观测数据,用修复古籍的耐心标注出每个星轨异常点。
“你说这两个红点是什么?” 她指着星图上的标记,笔尖不小心戳到江叙白的手背。
“可能是超新星爆发记录。” 他没缩手,反而凑近了些,“下周有天文竞赛,要来看吗?”
苏穗穗刚点头,就听见门口传来惊呼声。学生会主席抱着摞海报站在门口,夸张地捂住嘴:“原来江社长总往修复室跑,是为了谈恋爱啊!”
江叙白的耳朵瞬间红透,慌忙解释:“我们在查历史资料!”
“我知道我知道,‘学术交流’嘛。” 主席挤挤眼睛,放下海报就溜。苏穗穗低头继续整理颜料,却发现指尖的朱砂粉都撒在了宣纸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红梅。
那天江叙白走后,苏穗穗发现他落下了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就是她在修复室的侧影,铅笔线条细腻,连她绾头发的蓝布绳都画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贴着片干枯的桂花,旁边写着:“她调浆糊的样子,比参宿四还亮。”
苏穗穗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慌忙把笔记本塞进抽屉。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她想起江叙白每次帮她捡书时的小心翼翼,想起他分享热可可时总是把甜的那杯推给她,想起星图上那句模糊的 “与君共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