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与糨糊香 上

作者:上官燚伦 更新时间:2025/10/17 10:23:27 字数:2113

九月的梧桐叶刚浸染上浅黄,沈念慈抱着爷爷遗留的线装书冲进文保楼时,鞋跟在水磨石地面敲出急促的碎响。三楼西侧的古籍修复室虚掩着门,她没顾得上门楣上 “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的铜牌,推门就撞进一片浮动的樟香里。

“抱歉,请问能修书吗?”

伏案的男生闻声抬头,指尖还捏着银质镊子,镊子尖夹着半片焦黑的书页。他白大褂领口别着校徽,姓名牌上 “陆时衍” 三个字清隽如瘦金体,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像宣纸上未干的墨痕。

“古籍修复需要登记审批。” 他声音比想象中温和,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书册上,“但这是民国石印本,品相太差 ——”

“它快散架了。” 沈念慈把书往案上递了递,指腹摩挲过磨损的书脊,“我爷爷是校图书馆退休的管理员,这是他当年手抄的诗集。”

陆时衍的镊子顿了顿。案台上铺着米黄色宣纸,砚台里的糨糊还冒着微热的水汽,他忽然起身拉开储物柜,取出一副白手套:“先看看损伤程度。”

沈念慈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书衣,指节因为用力泛出浅白。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在书页上,把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她忽然注意到他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极小的蝉纹。

“下周来取书壳样品。” 他忽然开口,将一本《古籍修复技艺手册》推到她面前,“填一下联系方式,审批流程我帮你走加急。”

她低头写字时,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烟墨味,混着案上的糨糊香,像旧书里夹着的晒干的桂花。出门前回头,正看见他用毛笔蘸着糨糊,在宣纸上画细细的纹路,笔尖起落间,碎纸似要重归原位。

第二次去修复室时,沈念慈带了盒桂花糕。陆时衍正在给修复好的书页压平,玻璃镇纸下压着片完整的蝉蜕,翅脉清晰得像镂空的银箔。

“上周谢谢你。” 她把点心放在角落的瓷盘里,“我查了手册,知道这种书修复起来很麻烦。”

“你爷爷的字很好。” 他忽然说,从抽屉里取出张复印件,“这页‘蝉蜕尘埃外’的批注,是他写的吧?”

沈念慈愣住了。那行小字带着明显的颤抖,是爷爷中风后勉强写下的。她鼻尖一酸,却听见陆时衍轻声道:“我外公以前也在图书馆工作,负责古籍整理。”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案上的旧书。沈念慈忽然发现,这个总是沉默的男生,白大褂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永远洗得干干净净;案头的日历上,每天都用红笔圈着相同的时间 —— 下午四点十五分。

“你每天都这个点下班吗?” 她忍不住问。

陆时衍抬眼看她,睫毛颤了颤:“要去市图抄录旧拓片,外公当年没整理完的。”

那天她离开时,在楼梯间遇见抱着书的陆时衍。他怀里除了古籍,还揣着个铁皮盒,风吹开盒盖的瞬间,她看见里面整齐码着二十七个蝉蜕,每个都用棉纸包着。

接下来的日子,沈念慈总以送资料为由往修复室跑。有时陆时衍在给纸张脱酸,她就坐在角落看他调糨糊,看他用竹起子轻轻挑开粘连的书页,阳光把他的影子拓在墙上,像幅安静的木刻画。

“为什么喜欢收集蝉蜕?” 某天她终于问出口。

陆时衍正在给蝉蜕刷清漆,闻言动作一顿:“外公说,蝉蜕是壳,也是重生。” 他指尖划过蝉蜕的翅尖,“他走的时候,我在书房发现了一盒子这个。”

沈念慈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书要好好留着”。原来有些告别,从来都藏在细碎的物件里。她从包里翻出片晒干的桂花:“这个给你,放在书里能驱虫。”

陆时衍接过花瓣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被烙铁烫了下,两人同时缩回手。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案上的糨糊慢慢凉了,空气里却浮着淡淡的甜。

十月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沈念慈抱着刚取的书壳样品往回跑,路过修复室时,看见陆时衍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眉头拧成了结。

“…… 那些拓片不能等,下周就要还。” 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躁,挂了电话转身,正好撞见她站在门口。

“怎么了?” 她问。

“市图闭馆整修,拓片抄录要中断了。” 他低头看着案上的拓片复印件,语气里满是失落,“外公花了十年整理这些,还差最后三卷。”

沈念慈忽然想起爷爷的旧书柜里,好像有套民国拓片的复制品。她咬了咬唇:“我家可能有类似的拓片,明天我带给你看。”

那天她冒雨跑回家,在阁楼翻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在樟木箱底找到蒙尘的拓片册。第二早去学校时,书包沉得像装了块砖,却在看见陆时衍惊喜的眼神时,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这是《石门颂》的早期拓本!” 他指尖抚过拓片上的隶书,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外公当年就是因为找不到这个版本,才一直没能定稿。”

为了赶进度,他们每天放学后都在修复室整理拓片。沈念慈负责辨认模糊的字迹,陆时衍则用相机拍下细节,再用蓝晒法制作副本。阳光好的下午,案台上会晒满蓝色的图纸,像铺了片细碎的星空。

“蓝晒法最早是用来复制工程图的。” 陆时衍教她调感光液时,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但我觉得,用来保存旧物也很好,就像把时光定格在纸上。”

沈念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那时她只觉得他冷漠,如今才发现,他的温柔都藏在细节里:会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带盒饭都特意挑出来;会在她犯困时,悄悄放杯温茶在案边;会把她不小心弄皱的图纸,重新晒制一份放好。

有天整理到深夜,沈念慈趴在案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给她盖了件衣服,带着熟悉的墨香。她偷偷睁眼,看见陆时衍正对着那片桂花花瓣发呆,指尖在纸上轻轻画着什么。

等他转身去洗刷子,她悄悄凑过去看,宣纸上写着半行诗:“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 旁边画着只小小的蝉,翅尖沾着片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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