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榆中校区的槐花香，苏望蹲在图书馆后门的石阶上，指尖捻起半片青绿色碎石。石片边缘还带着凿痕，像被地质锤仓促敲下的标本，在夕阳里泛着细微波光 —— 这是第三回捡到类似的碎块了，前两次都夹在她去古籍室的路上。
“同学，能麻烦递一下吗？”
男生的声音里带着旷野的干燥，像青海湖边被风磨过的石头。苏望抬头时，正撞见他背着的地质包蹭过老槐树，簌簌落下几片花瓣。他工装裤的口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罗盘的铜质边缘，手指上沾着新鲜的黄土，指节处还有道浅划伤。
“这个是你的？” 她举起碎石。
江措的眼睛亮了亮，那是种见过荒原日出的通透。他蹲下来时，苏望看见他帆布包侧面缝着的藏文刺绣，下方挂着枚磨得光滑的牦牛骨坠。“上周去兴隆山实习敲的天河石，” 他指尖摩挲着碎石表面，“青海老家那边多得是，这颜色像不像青海湖的春天？”
苏望没去过青海，但她忽然想起昨天修复的明代方志残页，上面写着 “湟水之滨，有石如天河泛波”。她把碎石递给他，指尖不经意相触，像两块矿石在地质锤下初次碰撞。
此后的古籍室总能看见江措的身影。他不借书，只坐在靠窗的位置写野外记录，地质包立在桌角，像头安静的牦牛。苏望修复书页时，常听见他铅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鸟鸣，倒比古籍室里的老座钟更准时。
“这个怎么读？” 他某天突然递来笔记本，上面画着复杂的岩层剖面图，标注着 “马衔山奥陶纪页岩”。苏望指尖点在 “奥陶纪” 三个字上，忽然发现他笔记本边缘夹着片压平的狼毒花，花瓣红得像凝固的血。
“你们地质系总去野外吗？” 她问。
江措从包里摸出块完整的天河石，蓝绿色的石面上有天然的白色条纹。“暑假在青海湖西岸实习，夜里能听见狼叫，” 他用指甲刮着石面，“不过最险的是在刘家峡，差点被落石砸中。” 他手腕翻转，露出块月牙形的疤痕，“幸好这块石头替我挡了下。”
苏望忽然想起古籍里 “石之灵，护人远行” 的记载。那天她把修复时剩下的桑皮纸裁成小方块，偷偷压在江措的笔记本下 —— 纸是她用楮树皮自制的，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霜降那天，江措带来个木盒。盒里铺着干草，躺着枚打磨成书签形状的天河石，边缘被砂纸磨得温润，一端钻了小孔，穿着藏蓝色的棉线。“在实验室磨了三晚，” 他耳尖发红，“古籍修复不是需要书签吗？这石头...... 据说能带来希望。”
苏望指尖抚过石面，忽然发现那些白色条纹竟组成了细微的星芒状。她想起方志里 “天河石者，星落凡尘所化” 的句子，心跳得像古籍室里漏了气的暖气管。
变故发生在十二月。苏望修复的清代抄本突然出现霉变，整页的藏文经文变得模糊。她蹲在古籍室的地上，看着浸了防霉剂的宣纸在案上摊开，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江措抱着地质包闯进来，头发上沾着雪，怀里揣着个保温桶。
“我妈寄的青稞酒，” 他把桶放在桌上，“青海人冬天都用这个擦冻裂的手，说不定能对付霉菌。” 他倒出琥珀色的酒液，用棉签蘸着轻轻擦拭霉变处，动作竟比苏望还轻柔。
那天他们在古籍室待到深夜。暖气管的嗡鸣里，江措讲起青海的冬夜，说银河会垂到湖面，天河石在月光下会泛出银光。苏望忽然发现，他磨的书签边缘，竟刻着极小的藏文 “平安”。
开春时，江措要去和政县进行古生物考察。苏望在他的地质包里塞了包防虫的艾草，还有张她画的岩层素描 —— 画的是天河石的晶体结构，旁边抄着古籍里的句子。“那边多雨水，” 她别开脸，“艾草能防潮。”
江措走后的第三周，苏望在古籍室发现封迟到的信。信封上盖着和政县的邮戳，里面夹着片晒干的马兰花，还有张照片：照片里江措站在恐龙化石坑边，举着块天河石，背景是连绵的祁连山。背面写着：“找到和书签花纹一样的石头了，等我回来。”
梅雨季节来临时，苏望终于修复完那本清代抄本。她在最后一页贴了片桑皮纸，上面用朱砂画了颗星星，旁边压着江措送的书签。阳光透过古籍室的窗，天河石在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子。
江措回来那天，苏望正在整理实习报告。他背着地质包出现在门口，晒得黝黑，手里举着块篮球大小的天河石。“在万眼泉附近找到的，” 他笑着走近，“里面有天然形成的水晶共生体。”
苏望忽然注意到他的地质锤上，系着她当初压在笔记本下的桑皮纸。纸被塑封起来，边缘还留着她裁剪时的毛边。“这个比罗盘还准，” 江措摸了摸纸片，“每次迷路时，就看看它。”
那天的晚霞特别红，像把火燃透了西边的天空。江措帮苏望把天河石搬到古籍室，石头在夕阳里泛着流动的蓝光。苏望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说的话，这颜色真像青海湖的春天。
“下次实习，” 江措忽然开口，“要不要一起去青海？” 他从口袋里摸出枚小小的铜制罗盘，指针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我教你看岩层产状，你教我认古籍里的石头记载。”
苏望看着他手里的罗盘，忽然发现指针指向的不是北方，而是她手边的天河石书签。暖气管又开始嗡鸣，窗外的槐花开得正盛，落在他们脚边，像撒了一地的碎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