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第三次把离心管撞翻时，终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克制的叹息。
“古生物系的？” 男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每个字都带着棱角。她慌忙转身，撞得实验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视线里猝不及防闯入一片白大褂下摆，往上是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领口别着的工作证写着：陆则，流体力学系研究员。
这人她见过。上周在共享实验室抢共聚焦显微镜时，他冷着脸把她的寒武纪化石切片推到一边，理由是 “活体样本比亿年石头更紧急”。此刻他指尖夹着她刚掉落的移液枪，指节泛白，镜片后的眼睛像精密仪器般审视着她。
“标本泡了福尔马林，不会污染你的培养皿。” 苏砚慌忙捞起离心管，福尔马林溅在白大褂上，晕开星星点点的透明渍痕。陆则的目光落在那片污渍上，眉头皱得更紧。
“这里是生物力学共享平台，不是古生物标本馆。” 他把移液枪放在酒精灯旁消毒，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上周你弄坏的载物台，维修单还在管理员桌上。”
苏砚的脸瞬间发烫。那是场意外 —— 她为了赶在闭馆前观察三叶虫附肢，不小心把调节旋钮拧断了。本想偷偷赔偿，没想到被抓了现行。正想道歉，却见他伸手去拿她的化石样本盒，忙扑过去按住：“别碰！这是澄江生物群的稀有标本！”
他的手指悬在半空，眼神冷得能结冰：“苏小姐，根据实验室管理条例，非本平台项目样本禁止带入。”
“可你们系占用显微镜整整三周了！” 积压的委屈突然爆发，苏砚提高了音量，“古生物系的项目就不是科研吗？还是说在流体力学大神眼里，只有会动的细胞才算研究对象？”
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陆则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至少我的研究对象不会在离心机里睡大觉。”
苏砚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样本盒就走。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在身后说：“明天下午三点，载物台赔偿面谈。” 她没回头，却差点撞翻门口的液氮罐。
回到实验室，室友兼助手陈溪正对着电脑哀嚎：“砚姐，流体力学系那边拒绝共享模拟数据！没有水流动力学模型，我们的寒武纪生态重建项目要黄了！”
苏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化石扫描图，突然想起陆则白大褂上的名字。那个在学术期刊上见过的名字 —— 陆则，以建立复杂流体运动模型闻名，去年刚拿了国家自然科学奖青年项目。
“谁负责对接他们系？” 她问。
陈溪苦着脸递过一张表格：“就是那个‘冷冻人’陆则。听说他审核数据比查病毒还严，已经拒了三个院系的合作申请了。”
苏砚的笔尖在表格上戳出一个小洞。冤家路窄这四个字，大概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第二天下午三点，苏砚准时出现在流体力学系的办公楼。陆则的办公室在三楼角落，门上贴着 “非请勿进” 的牌子，透过百叶窗能看见他伏案工作的侧影。
她深吸一口气敲门，里面传来 “进” 字，推门时却差点被门后的滑板绊倒。那是块专业长板，板面画着复杂的流体运动轨迹图，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梧桐叶。
陆则抬头，视线在她怀里的标本盒上停留两秒：“赔偿方案有两个，赔钱或者 ——”
“我选第三个！” 苏砚打断他，把项目申请书拍在桌上，“合作！我们提供古生物形态数据，你们出流体力学模型，双赢！”
他拿起申请书，指尖划过 “寒武纪海洋环流与生物演化” 几个字，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苏小姐，你的标本连完整的附肢结构都没有，怎么提供精确数据？”
“我能修复！” 她急得按住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两人同时一怔。苏砚慌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凉意，“给我两周时间，我能把化石的三维结构复原出来。”
陆则盯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笑了。那是种极淡的笑意，像冰面裂开细缝：“两周后下午三点，带你的数据来。如果不合格，除了赔钱，还要负责打扫共享实验室一个月。”
走出办公楼时，苏砚才发现手心全是汗。陈溪发来微信：“砚姐，传闻陆神以前是滑板队的，后来因为训练伤了手才转做理论研究。” 她看着手机屏幕，想起他握移液枪时稳定得惊人的手指，心脏莫名漏跳一拍。
接下来两周，苏砚泡在标本修复室里。澄江化石质地脆弱，每一刀都要精确到微米，她常常握着手术刀坐到深夜。有天凌晨两点，她趴在显微镜前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她披了件外套。睁眼时只看见门口一闪而过的白大褂，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
两周后的下午，苏砚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陆则的办公室。三维重建模型在屏幕上旋转，清晰展现出三叶虫附肢的纤毛结构。陆则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组数据对比：“纤毛间距的误差率超过 0.3%，不符合建模要求。”
“这已经是现有技术的极限了！” 苏砚急得站起来，“化石本身有磨损，我能做到这个精度已经 ——”
“明天早上八点，共享实验室。” 他打断她，把一个 U 盘推过来，“这是高精度扫描参数，用这个重新处理。”
苏砚看着 U 盘上的卡通贴纸 —— 一只拟人化的三叶虫戴着护目镜，突然愣住。陆则别过脸，耳尖微微泛红：“淘宝九块九包邮的，别多想。”
那天晚上，苏砚用他给的参数重新扫描，果然得到了更精确的数据。凌晨三点，她在学术论坛上看到一篇陆则发表的论文，末尾致谢里写着：“感谢古生物系苏砚提供的化石样本支持”，发表时间正是上周。
她的心跳突然变得像实验室里的离心机，嗡嗡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