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林穗穗已经蹲在车棚第三根立柱旁。生锈的链条咬住她拇指指甲盖，远处食堂飘来蒸米糕的甜香。那辆老式二八杠自行车准时碾过青石板路，车筐里玻璃奶瓶晃出清脆声响。
"同学，你的发卡。"
温润的声线惊得她撞翻机油罐。抬头看见蓝白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骨节分明的手指悬着枚鹅黄向日葵发卡。少年指甲缝里嵌着靛青色颜料，像是把黎明前的天空揉碎了藏在指间。
周叙白望着炸毛的转学生，她领口别着的雏菊胸针针脚歪斜，花瓣是用旧校服布料裁的。少女夺回发卡时带起一阵风，怀里的英语作业本雪片般散落。他弯腰拾起最上面那本，扉页贴着褪色的钢琴琴键贴纸。
"三年二班周叙白。"他指尖点着作业本上的错题，"这里应该用现在完成时。"
穗穗抢过本子就跑，却在拐角被松脱的鞋带绊住。身后传来闷笑声，三颗橘子硬糖滚到她帆布鞋边，糖纸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
午休铃响过三遍时，广播站突然传出颤抖的朗读声："朱自清先生看着父亲...圆滚滚的背影..."
整个教学楼爆发出哄笑。穗穗正咬着橘子糖，听见邻座女生憋笑说："周叙白也有舌头打结的时候？"
下一秒，纸飞机精准降落在她摊开的物理书。泛黄的作业纸上画着流泪火柴人，旁边批注：「紧急救援！请送颗橘子糖到广播站——周」
穗穗摸出最后一颗糖，却在走廊撞见红着耳尖的周叙白。他校服领子歪斜，手里攥着被揉皱的《背影》课文。
"这颗是酸苦味的。"她故意板着脸递糖，"惩罚念错课文的人。"
少年剥开糖纸时，指尖擦过她掌纹。橘子香气漫开的瞬间，广播突然重新响起："现在插播更正，方才朗读者因低血糖导致口误，特此奉上...呃..."
他慌乱关掉麦克风的模样，被窗外的她尽收眼底。
午后的美术教室浮动着松节油气息。穗穗攥着修车工具包躲在门后，看周叙白在画布上涂抹大片的金盏菊。颜料顺着亚麻布流淌，在他挽起的裤脚凝结成黄昏的河流。画架旁铁皮盒里装着彩色粉笔头，每根都裹着糖纸。
"要不要试试刮刀画法？"他突然转身，画笔在空中划出虹桥，"把烦恼都刮进颜料里。"
穗穗的指尖无意识摩挲手腕疤痕，那是半年前车祸留下的藤蔓。周叙白却将调色盘塞进她手里，钴蓝与钛白在刮刀下翻涌，渐渐变成她胸针上倔强绽放的野雏菊。
梅雨季来临时，车棚的紫藤花开成了瀑布。穗穗发现周叙白的自行车座垫下总压着干花书签，花瓣上用蝇头小楷写着：
「4月12日 她在车棚吃了三颗话梅糖 酸得皱鼻子」
「4月19日 蓝色发卡落在第三级台阶 沾着紫藤花粉」
「4月25日 雏菊胸针别歪了15度 像被风吹斜的童年」
这天清晨，车筐里多了个搪瓷饭盒。掀开盖子，米糕热气裹着张字条：「链条要往左旋45度——赔礼 周」。穗穗咬开软糯的米糕，红豆馅里竟嵌着枚银亮车链扣。抬头看见少年靠在廊柱下素描，画纸上是她鼓着腮帮子的侧脸，发丝间粘着紫藤落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