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冷雨斜斜拍打着威克姆女子学院的哥特式尖顶，我抱着装着旧课本的铁皮箱，跟着女仆穿过铺着暗红地毯的长廊。墙纸剥落的墙面上，历任校长的肖像在壁灯下投出严肃的影子，她们的裙摆仿佛在风里轻轻颤动，审视着这个穿着父亲旧外套改的灰布裙、鞋跟磨得发亮的新生。
"简?里德，17 岁，圣卢克孤儿院推荐生。" 教导主任霍克太太推了推夹鼻眼镜，声音像生锈的门轴，"记住这里的规矩：早祷迟到者禁食一日，未经允许踏入东翼图书馆者扣品行分，对师长说话时视线必须保持在第三颗纽扣高度 ——" 她忽然顿住，盯着我垂在胸前的辫子，"还有，去掉你发间那根彩色缎带，这里不是吉普赛人的营地。"
我默默解下母亲留下的蓝色缎带，塞进围裙口袋。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嘴唇却因倔强而抿成直线 —— 就像三个月前在孤儿院，当院长撕毁我获得的作文奖状时，我也是这样咬住舌尖不让眼泪落下。威克姆学院以 "培养有教养的淑女" 闻名，而我是第一个来自慈善机构的学生，注定要成为这架精密运转的机器里一颗格格不入的齿轮。
东翼图书馆的穹顶绘着褪色的十二星座，我踮脚去够顶层的《拜伦诗选》时，木梯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本能的惊呼中，一双修长的手及时扶住我的腰 —— 带着冷杉气息的触感转瞬即逝，却让我在落地时仍感到脊背发烫。
"抱歉，Miss 里德。" 说话的是历史系讲师艾德里安?莫尔顿，学院最年轻的教授，传闻中伯爵的幼子。他穿着磨旧的灯芯绒外套，镜片后的蓝眼睛像结冰的湖泊，"我记得校规禁止低年级生进入禁书区？"
"拜伦的诗算禁书吗？" 我攥紧书脊，注意到他袖口磨损的痕迹，"还是说，穷学生连触碰精装书的资格都没有？"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样尖锐的反问不该出现在淑女的字典里。但莫尔顿教授只是挑眉，指尖划过书皮上的烫金花纹："恰恰相反，我欣赏敢于直视规则的眼睛。不过下次请用梯子，摔断脖子的话，你的论文《论宪章运动中的女性意识》就没人能写完了。"
他居然看过我的入学论文？震惊让我忘记行礼，直到他转身时斗篷扫过我的裙摆，才发现他左靴的马刺上缠着半片枯叶 —— 原来这个总在讲台上背诵《罗兰之歌》的男人，会在课后独自坐在墓园的老橡树下看书。
平安夜的暴风雪封锁了学院，我在阁楼宿舍修改论文，煤油灯突然被狂风吹灭。摸索着下楼借火时，听见会议室传来激烈的争吵 —— 校董们正在讨论是否取消我的奖学金，理由是 "举止缺乏淑女风范，且与莫尔顿教授过从甚密"。
"里德小姐的论文获得了《威斯敏斯特评论》的提名，" 莫尔顿教授的声音盖过噼啪的炉火，"难道贵委员会认为，女性的价值只在于刺绣和钢琴，而非思想？"
"别忘了你的身份，莫尔顿！" 校董主席拍着桌子，银制袖扣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你父亲伯爵大人可不想看到家族丑闻 —— 一个贵族子弟与孤儿院女孩纠缠不清！"
我推门而入时，十三道目光像刀剑般刺来。莫尔顿教授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如冰："如果取消奖学金意味着我能免于成为精致的提线木偶，那么请便。但至少让我带走我的思想，它们不属于任何慈善机构。"
暴风雪在窗外呼啸，莫尔顿教授突然轻笑，眼中的冰湖泛起涟漪。他掏出怀表："距离午夜还有十分钟，Miss 里德，愿意和我打个赌吗？如果明天日出时雪停了，你就继续留在威克姆 —— 用你的头脑，而不是别人的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