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秋意总是来得格外雅致,栖霞山的枫叶还未红透,明德女子中学的银杏叶已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苏砚如抱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唐宋词选》,浅藕色旗袍的下摆扫过雕花回廊,忽然听见琴房里传来悠扬的《凤求凰》。
循声望去,雕花窗棂半掩,檀木琴案前坐着个穿藏青长衫的男子。他垂眸拨弦,腕间银镯随着动作轻响,晨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眉梢,竟比那琴音更添几分温柔。砚如认得他,是城南墨韵书局的少东家沈清砚,半月前为学校捐赠古籍时,在礼堂见过他温文尔雅的模样。
琴声戛然而止,沈清砚抬头望来,目光撞上砚如慌乱闪躲的眼神,忽然轻笑:“苏同学也懂琴?”
砚如的脸腾地红了,她攥紧书卷福了福身:“略通皮毛,倒是沈先生的《凤求凰》,弹得比乐坊里的老师傅还传神。”
“过奖了。” 他起身推开窗,桂花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听闻苏同学的小楷在国文竞赛中拔得头筹,不知可否有幸一睹佳作?”
这般直白的夸赞让砚如手足无措,她支吾着应下,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惊落了窗台上的半片银杏叶。
此后的日子里,沈清砚常来学校。有时是带着新到的古籍与国文老师们切磋,有时则在课间倚着回廊的朱漆柱子,含笑看砚如和同窗们嬉笑走过。渐渐的,校园里开始流传墨韵书局少东家倾心女学生的传言,砚如虽满心忐忑,却又忍不住期待每日的 “偶遇”。
那日午后,砚如在国文教研室整理教案,沈清砚抱着一摞线装书推门而入。阳光斜斜照在他侧脸,将他眼底的温柔镀上一层金边:“苏同学,明日重阳,可愿同游栖霞山?”
砚如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发颤,墨迹在宣纸上晕开:“这…… 不合规矩。”
“不过是文人雅聚,苏同学若怕惹人非议,叫上几位同窗便是。”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上面用金线绣着并蒂莲,“前日见你咳嗽,这是家母亲手熬的枇杷膏。”
砚如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料上尚留的温热,心跳如擂鼓。第二日,她邀了三位好友同游栖霞山。沈清砚早早等在山脚下,还特意雇了辆马车,车上装满了桂花糕和酸梅汤。
漫山红叶中,沈清砚与砚如并肩而行,为她讲解古寺碑文,替她拾起被风吹落的发簪。当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忽然驻足,目光灼灼:“砚如,我已向令尊提亲。”
砚如惊得后退半步,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里面是一对羊脂玉镯:“这是家母传给儿媳的,她说见过你写的字,便认定你是沈家的好儿媳。”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砚如红着眼眶点头。此后的日子里,她常在课余时间去墨韵书局,帮沈清砚整理古籍,听他讲各地搜罗来的珍本趣事。书局后院有棵老梅树,两人常坐在树下对诗,看暮色渐渐漫过青瓦。
然而好景不长,战事突起,南京城人心惶惶。沈清砚的父亲决定举家迁往上海,临行前,他握着砚如的手,声音哽咽:“等时局安定,我定回来娶你。”
砚如将贴身佩戴的玉佩塞进他手中:“我等你。”
送走沈家众人那日,砚如站在码头,看着船影渐渐消失在江雾中。此后,她每日都去墨韵书局旧址张望,盼着能收到沈清砚的来信。可战火纷飞,音信断绝,只留下那对玉镯和满院凋零的梅树,诉说着曾经的情意。
多年后,白发苍苍的砚如坐在摇椅上,摩挲着褪色的素帕。窗外的银杏又黄了,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穿藏青长衫的少年,在琴房里含笑拨弦,轻声问:“苏同学也懂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