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蝉鸣黏腻得像未干的墨汁,林疏月抱着一摞《唐宋词选》穿过连廊时,檐角的雨珠正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水花。她下意识往廊柱旁避了避,书包带子却还是被洇湿了一片,深灰的帆布晕染出暗沉的水渍,像极了昨夜梦中那滩怎么也擦不干净的墨迹。
“同学,要一起打伞吗?”
清冽如松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林疏月抬头时,正对上沈砚之微弯的眼角。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衬衫,右肩背着画板,左手举着的黑色雨伞在雨幕中撑开一片安稳的天地。她注意到他袖口挽起两寸,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冷白的光。
“谢谢。” 她轻声应了句,侧身钻进伞下。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雨滴顺着伞骨滚落成珠帘,她嗅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混着雨后泥土的清腥,无端让人心跳漏了半拍。
这是他们的初遇,在教学楼侧廊的暴雨里。后来林疏月无数次回想,总觉得那日的雨是上天泼下的水墨,不经意间就洇开了两人命运的纸页。
沈砚之是建筑系的学霸,总在图书馆顶楼的角落画图纸。林疏月第一次在那里遇见他时,他正咬着铅笔皱眉盯着摊开的设计稿,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侧脸上织出明暗交错的格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营造法式》?” 她瞥见他手边的书,鬼使神差地开口,“李诫的版本更适合初学者。”
他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懂建筑?”
“不懂。” 她摇摇头,指尖摩挲着手中的《漱玉词》,“只是觉得,诗词和建筑一样,都是要在有限的空间里生出无限的意境。”
他忽然笑了,那抹笑意像春雪初融的溪水,漫过冷峻的眉眼:“林疏月,中文系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她微怔,没想到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后来她才知道,他早就注意到那个总在图书馆二楼靠窗位置写毛笔字的女孩,看她用狼毫在宣纸上写下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看她对着窗外的梧桐叶发呆时睫毛轻轻颤动的模样。
社团文化节那天,林疏月被室友硬拉去帮忙布置场地。她站在梯子上挂灯笼,裙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忽然听见下面传来沈砚之的声音:“小心。”
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稳稳扶住她的腰。他的掌心透过薄薄的棉质裙摆传来灼热的温度,让她想起昨夜抄录《长恨歌》时,烛火在宣纸上跳动的光影。
“谢……” 她慌忙低头,却对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突然梗在喉间,化作耳尖蔓延的潮红。
那天傍晚,他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看星星。五月的风裹着青草香掠过耳畔,沈砚之忽然说:“疏月,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去年新生报到的那天。你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一盆绿萝从走廊走过,阳光照在你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钻。”
她惊讶地转头看他,却发现他耳尖红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鲜艳。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他早已在心底画了无数遍她的模样。
跨年夜的雪下得格外大,林疏月在教学楼前的银杏树下等沈砚之。她呵着气搓手,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室友催促她去参加派对的消息,却被她一一按掉。远处传来零点的钟声,漫天飞雪里,她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操场跑来。
“对不起,实验室临时有事……”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给你的礼物。”
她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本精装的《李清照集》,扉页上有他力透纸背的钢笔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雪落在他发梢,她忽然踮脚替他拂去,却在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疏月,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混着心跳声撞进她耳中,“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
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初春破冰的溪流,哗啦啦地漫过整个胸腔。雪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珠,她忽然想起他画的建筑手稿,每一笔线条都那样清晰笃定,如同此刻他眼中的光。
“我也喜欢你。”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颤抖,像一片落在琴弦上的雪花,“很久了。”
那年冬天的雪终会融化,但有些东西却在雪地里悄悄埋下了种子。他们在图书馆共享一副耳机听《梁祝》,在落日余晖里沿着护城河散步,他给她讲建筑里的美学,她给他读新写的诗。他说她的文字像月光,总能照亮他心里晦涩的角落;她说他的图纸像星辰,每一笔都藏着宇宙的秘密。
然而,再美的故事也会有风雨。大三那年,林疏月的母亲突然病重,她不得不请假回家照顾。沈砚之想和她一起回去,却被她拒绝了:“你还有重要的设计比赛,别耽误了正事。”
他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和倔强,终是点点头:“好,那我每天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