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三月，连空气都浸着桃花的甜腻。南京大学的传统文化节在逸夫楼前的草坪上拉开帷幕，青石板小径旁的桃树枝桠交错，粉白花瓣随着春风簌簌飘落，像一场未醒的旧梦。
林默站在茶艺展示区的案台前，藏青色直裰袖口绣着淡墨竹叶，虎口处的墨痕是今早临帖时留下的。他垂眸注视着手中的紫砂壶，沸水冲烫过的壶身泛着温润的光，三克碧螺春在白瓷茶荷里蜷曲成幼蛾的形状。
"同学，能给我泡杯茶吗？"清甜的女声像新抽的柳丝拂过水面。林默抬头的瞬间，紫砂壶口的热气恰好漫上来，模糊了眼前人的轮廓。待雾气散去，只见少女身着浅粉色齐胸襦裙，裙裾上绣着缠枝桃花，月白色披帛随步伐轻轻晃动，手中绘着并蒂莲的团扇正缓缓收拢。
他的手指在壶身上停顿了三秒，指尖残留着陶土的粗粝感。"碧螺春需用八十度水，高冲低斟。"声音比平时低沉些，他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茶香太浓。注水时手腕轻旋，水柱在白瓷碗里激起细小的漩涡，茶叶舒展成娇嫩的芽叶，茶汤渐渐染成淡绿。
苏婉儿注意到他虎口的墨痕，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未干的《富春山居图》，笔尖晕染处也是这样的青灰色。茶汤递来时，两人指尖在瓷碗边缘轻轻相触，像春日里第一声惊雷劈开冻土，她慌忙缩回手，茶盏里的水纹却迟迟未静。
"谢谢。"她低头饮茶，舌尖先是尝到清苦，继而回甘在喉间漫开，像有花瓣在味蕾上绽放。抬眼时正撞见他擦拭案台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春风掠过桃树，一片花瓣恰好落在他发间，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触到他柔软的发梢时，两人同时触电般后退半步。
自那次相遇后，苏婉儿总在图书馆古籍阅览室遇见林默。他永远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泛黄的线装书，右手握着狼毫笔，左手边的砚台里盛着半池宿墨。
四月的某个深夜，阅览室里只剩寥寥几人。苏婉儿抱着《牡丹亭》校本轻轻坐在他对面，书页翻动时带起的风让他砚台里的墨香飘过来。"林学长，这个'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姹'字，元代刻本是写成'姹'还是'姹'？"她指着书中的异体字，袖口的桃花刺绣蹭过他摊开的《说文解字》。
林默凑近她的书本，鼻尖几乎要碰到她垂落的发梢。少女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混着墨香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文人当清心寡欲"，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在书页上比划："此处应是'姹'，女部从宅，取居所之意，喻指春色如美人居处。"
苏婉儿盯着他手腕内侧的朱砂痣，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阅览室里流淌，忽然觉得杜丽娘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写的就是此刻。她故意将身子再倾近些，发梢掠过他的手背，感受到他指尖骤然紧绷的触感。窗外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竹影，像谁用淡墨在青砖上画了幅《西厢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