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林默的出租屋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瓦屋顶漏下的雨水在窗台积成小水洼,老旧的木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苏婉儿冒雨赶来时,校服外套已被淋透,发丝滴着水,在脖颈处汇成细小的溪流。
"先换件衣服吧。"林默找出自己的白衬衫,布料上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目光死死盯着墙上挂着的书法作品——那是他临的《兰亭序》,"永和九年"的"永"字仿佛被雨水洇开,笔画间满是潮湿的悸动。
待苏婉儿换好衣服转身,只见林默正站在窗边擦拭被雨水打湿的砚台。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水珠从他发梢滴落,沿着脖颈滑进衣领。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掏出随身的手帕为他擦拭雨水,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两人同时颤抖。
台灯的光晕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昏黄,像浸在茶汤里的琥珀。苏婉儿踮起脚尖,湿润的唇轻轻贴上他的唇角,带着雨水的清凉与少女的温热。林默先是僵直如木雕,继而忽然转身,将她抵在斑驳的砖墙上。窗外的雨声渐急,桃花被打得七零八落,屋内的温度却节节攀升,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在热气中晕染,像极了此刻两人纠缠的呼吸。
六月的蝉鸣声里,林默的母亲从苏州赶来。这位中学语文教师穿着素色旗袍,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些,手中的牛皮纸袋里装着他从小到大的奖状。
"默儿,你知道家里供你读研不容易。"母亲坐在宿舍的铁架床上,目光扫过他桌上与苏婉儿的合照,"那个女孩子,一看就是家境优渥,你们不是一路人。"
他捏着毛笔的手骤然收紧,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母亲继续道:"你父亲走得早,我就盼着你能安心做学问,别被这些儿女情长耽误了。"最后一句话像重锤敲在他心上,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要好好读书",想起母亲为凑学费在深夜批改作业的背影。
与此同时,苏婉儿正在父亲的雷克萨斯里沉默。商人父亲的西装革履带着商场的冷硬,车载香水的味道刺鼻得让她想吐。"婉儿,张伯伯的儿子从哈佛回来,下周带你见见。"父亲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家在上海有三家上市公司,和我们家是门当户对。"
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梧桐树,想起林默在古籍室为她讲解《诗经》时的眼神,想起他为她冲泡碧螺春时专注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明白,有些爱情就像江南的梅雨,来得温柔,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淹没整座城。
七月的毕业季,校园里飘着骊歌。林默站在宿舍楼下,看着苏婉儿跟着穿西装的男人钻进轿车,引擎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切断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出租屋里,他铺开宣纸,狼毫在砚台里转了三圈,迟迟落不下笔。最终写下:"婉儿,我去西北支教了。莫高窟的壁画需要修复,就像我需要学会与现实和解。别来找我,等我修完千佛洞,便来娶你。"
他不知道苏婉儿在收到信的那晚,抱着他送的桃花笺哭到天明;不知道她偷偷将父亲给的零花钱攒下来,每月寄到敦煌的邮局;不知道她放弃了保研资格,报考了敦煌研究院的研究生。他只知道,西北的风沙很大,却吹不散记忆里那抹浅粉色的身影,就像莫高窟的壁画虽历经千年,飞天的衣带依然在风中飘荡。
三年后的春分,莫高窟的桃花开得正盛。苏婉儿抱着修复资料穿过洞窟,阳光在崖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敲击声,抬头只见身着藏青工作服的男人正专注地修补飞天壁画,手腕内侧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画笔从手中滑落,滚落在男人脚边。林默弯腰捡起画笔,指尖触到笔杆上的刻字——"婉儿亲制",那是他们在陶艺社一起做的笔杆,刻字处还留着她指甲的痕迹。
他抬头,对上她湿润的眼睛。三年的风沙让她的脸庞多了份坚毅,却让眼中的星光更加璀璨。远处的驼铃声响起,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将曾经的分离与等待都化作了莫高窟壁画上的金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看,"林默指着刚修复好的飞天,"她的衣带终于又飘起来了。"苏婉儿看着壁画上飞天舒展的身姿,忽然想起那年在茶艺区,他为她冲泡的那杯碧螺春,茶汤里舒展的茶叶,不就像此刻重生的飞天吗?
傍晚,两人站在鸣沙山上,看着夕阳将月牙泉染成金色。林默从怀中掏出一枚桃花玉坠,那是用江南的桃花玉雕刻的,花瓣纹路清晰如昨。"在敦煌的第一年,我路过玉石摊,看见这料子像极了那年你裙上的桃花。"他轻轻为她戴上,玉坠贴着肌肤,温润如初。
驼队在沙丘上留下长长的脚印,晚风带来远处的羌笛声。苏婉儿摸着颈间的玉坠,忽然明白,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乍现的烟花,而是像敦煌的壁画,在时光的侵蚀中愈发璀璨,在岁月的沉淀里愈发醇厚。
暮色渐浓,月牙泉的倒影里,两个身影渐渐重合。远处的千佛洞在夜色中静默,仿佛在见证这场跨越三年的等待与重逢,见证爱情与时光的永恒博弈。而那朵开在江南三月的桃花,早已在两人心中结成果实,历经风雨,终于在敦煌的春天里,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