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马尾的女生抱着一摞作业本穿过连廊,三月的风卷着细碎樱瓣掠过她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忽然有青黑色的球体擦着发梢飞过,她慌忙侧身,牛皮封面的本子哗啦啦散落在砖地上。
"对不住!"有男生从篮球场方向跑来,白球鞋在满地粉白中踏出细碎声响。他蹲下身时,校服领口微微敞着,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下方,一枚银色钢笔挂饰随着动作在书包侧链轻晃。
女生蹲下身捡拾遗落的《赤壁赋》赏析作业,指尖触到对方递来的纸页时,发现他掌心有淡淡的墨痕。男生将最后一本作业码齐,指尖划过封面上"高二(5)班"的班牌,忽然抬头:"你是语文课代表?"
她注意到他眼尾微垂的弧度,在春日阳光里像浸了层暖融的蜜:"是,你呢?"
"总坐图书馆靠窗位置的。"他忽然笑了,露出左侧虎牙,"上周见你借走《纳兰词笺注》,第三卷末页有我夹的玉兰花瓣。"
此后每日午休,穿蓝白校服的身影总会在图书馆第三排书架停留。她发现那个总穿洗得发白帆布鞋的男生,总在米色笔记本上抄录瘦金体,笔尖在"今宵酒醒何处"的"醒"字收笔处,总要多顿半分。
"这里该用露锋。"某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手指轻点对方正在临写的《蜀素帖》。男生抬头时,她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墨香,混着图书馆特有的旧纸气息。
他推过摊开的笔记本,纸页间夹着半张泛黄的信纸,边角处用小楷写着"母亲忌日"。她忽然想起上周在教室听见的议论——说三班有个男生,父亲曾因车祸入狱。
"这是你母亲的字?"她指着信纸上娟秀的行楷。男生垂眸摩挲钢笔挂饰,金属表面泛起温润光泽:"她从前总说,字如其人,要像春樱般清正。"
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教室门口时,正在发数学卷子的女生指尖一颤。办公室传来的争执声混着深秋的风,断断续续飘进走廊:"当年刹车油管被人为割断......""目击者找到了新证词......"
她看见那个总在操场角落练毛笔字的身影蹲在香樟树下,校服领口沾着片枯黄的叶。走近时,听见他轻声对着地面画的简笔樱花说:"其实那天爸爸是为了避让突然冲出来的孩子......"
女生在他身边蹲下,掏出随身携带的印泥——那是他上周教她刻藏书章时送的,朱砂色在深秋显得格外温暖。"我们一起查。"她握住他握笔的手,在地面画下第二个歪扭的樱花,"就像解数学题,一步步来。"
他忽然转头,眼尾泛红却笑了:"你知道吗?你生气时鼻尖会皱起来,像只小兽。"女生耳尖发烫,别过脸去看漫天飞舞的银杏叶,却没注意到对方悄悄把她画的樱花用钢笔描深,藏进了校服内袋。
四年后,穿藏青色学士服的女生站在未名湖畔,手中毕业论文《论宋词中的物哀美学》被春风掀起扉页。湖对面,穿浅灰风衣的身影正向她走来,衣摆间露出的银色钢笔挂饰,在水光中碎成点点星子。
"毕业快乐。"他递过的牛皮纸袋里,装着她四年前遗落在图书馆的《纳兰词笺注》,当年夹着的玉兰花瓣早已风干,却在扉页留下清晰的浅黄印记。翻到第三卷末页,新添的瘦金体小楷写着:"曾遇春风解语人,至今墨色暖如樱。"
女生抬头,看见他左胸前别着北大文学院的院徽,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在樱花树下说的话:"等樱花开满未名湖的时候......"
"花开了。"他指向湖边新栽的樱花树,粉白花瓣正落在他发梢,像极了那年春天她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在樱花雨中捡作业本的少年。
她忽然伸手,替他摘下肩上的花瓣:"其实我早知道,你书包上的钢笔挂饰,是你母亲的遗物。"
他愣住,随即笑出声,指尖划过她手腕内侧的淡红胎记——那是去年冬天他们在颐和园冰面上摔倒时留下的印记:"我也早知道,你总把心事藏在笔尖,就像你抄《长相思》时,'风一更,雪一更'的'更'字,总要多绕个弯。"
湖面上有游船划过,惊起的水鸟掠过他们头顶。女生忽然想起高中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想起图书馆窗台上共同养的多肉植物,想起那些在习题册边缘画的小樱花。原来所有的相遇与等待,都像墨迹在宣纸上晕染,看似无序,却早已在时光里写下注定的轨迹。
他忽然从纸袋里取出个檀木匣子,打开时露出支刻着樱花纹的钢笔:"毕业礼物,仿你父亲当年给你母亲刻的那支。"女生指尖抚过温润的木质纹理,忽然明白为何他总在她抄诗时,专注地盯着她握笔的姿势。
"小兽。"他忽然低唤,声音混着春风拂过耳畔,"从图书馆捡到你掉落的钢笔那天起,我就知道......"
话未说完,有大片樱花被风卷来,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女生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踮脚吻住他唇角。远处传来同学的欢呼声,惊起栖息在樱花枝头的麻雀,却惊不散落在彼此发间的,属于青春的粉白记忆。
湖光山色间,两串脚印在春樱中交叠延伸。就像那年在教室后墙画的樱花,看似会被时光的橡皮擦去,却早已在彼此生命里,刻下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