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一中的银杏大道正在下金箔雨。苏晚棠攥着素描本站在树下，看转学生陆昭明弯腰捡落叶。他校服袖口磨得发白，指节泛着病态的青，却把银杏叶夹进课本时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这是她第三次梦见这个人。
前两晚的梦里，少年总在银杏林深处回头，眼尾红得像浸了秋霜，然后被漫天金叶吞噬。苏晚棠猛地回神，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站在面前，瞳孔是很浅的琥珀色，像盛着半融化的蜂蜜。
"同学，你的橡皮。"他掌心躺着块裂成两半的米菲兔橡皮，边缘还沾着她画到一半的银杏枝桠。苏晚棠慌忙去接，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才会有的痕迹，可他分明只是个高中生。
医务室消毒水气味刺鼻。陆昭明靠在床头吃薄荷糖，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响声："我妹妹在市医院做透析，"他忽然开口，"所以我总带着消毒水味道。"苏晚棠愣住，她刚在图书馆看见他晕倒，校医说低血糖只是表象，真正的病因藏在他手腕内侧的淡金色纹路里——那是上周她在梦里见过的，银杏叶脉络般的咒印。
青石板路尽头的"时安当铺"挂着褪色的枣木匾额，门环是双鱼衔环样式。苏晚棠跟着陆昭明穿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柜台后坐着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账本上的字迹像游走的银蛇："陆同学又来续当？这次要当多久呢？"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睛，"距离你十八岁生日，可只剩两百一十三天了。"
苏晚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终于明白那些梦境的含义——陆昭明在典当时间，用自己的寿命换妹妹的医疗费。玻璃罐里泡着各种颜色的珠子，金色代表十年，银色代表一年，而他罐子里只剩指甲盖大小的银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我要赎回他的时间。"当晚，苏晚棠把祖传的翡翠玉佩拍在柜台上。周先生笑了，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冷光："赎回需要等价交换，小姑娘，你知道这玉佩里封着你家族三代人的寿数吗？"她想起奶奶临终前说的话："棠棠的眼睛能看见别人的命运，可别用这玉佩去换不属于你的缘分。"
但陆昭明在体育课上摔倒时，她看见他脚踝处的银杏纹路正在蔓延，像要爬满全身。
文化节灯笼展前夜，苏晚棠在劳技教室教陆昭明糊灯笼。他总把穗子穿错孔，指尖被竹篾划破也不吭声。暖黄的灯光映着他低垂的睫毛，苏晚棠忽然想起上周在当铺看见的场景——他跪在蒲团上，把十年寿命换成妹妹的手术费，眉骨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香灰。
"其实我看得见。"陆昭明突然抬头，琥珀色瞳孔映着她惊讶的脸，"你每次做梦时睫毛都会抖，像小蝴蝶在扑腾。"苏晚棠的脸腾地烧起来，手里的浆糊刷差点掉进糯米粉堆里——明天还要和他搭档参加包粽子比赛，据说获胜者能得到城隍庙的平安符。
子夜暴雨突至。苏晚棠在梦里看见陆昭明站在银杏树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每一滴都变成透明的沙漏。她惊醒时发现校服口袋里的平安符在发烫，上面的朱砂字迹正在洇开，变成"霜降"两个小字。
距陆昭明生日还有三十天，他的记忆开始出现裂缝。在食堂会对着糖醋排骨发呆，说这是妹妹最爱吃的菜，却不记得妹妹已经出院；在实验室打破试管，盯着流出来的硫酸铜溶液说像妈妈的眼睛，可他明明说过父母双亡。
苏晚棠攥着褪色的玉佩冲进当铺时，周先生正在擦拭摆在神龛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年轻的夫妇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襁褓边缘绣着银杏纹样——和陆昭明身上的咒印一模一样。
"你爷爷当年为了给你父亲治病，典当了自己三十年阳寿。"周先生叹了口气，"陆昭明的母亲是你姑姑，当年她带着孩子离开江城时，我就该想到因果轮回。"雷声响彻天际，苏晚棠看见陆昭明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下颌滴落，脚踝的纹路已经爬到膝盖。
"晚棠，你知道吗？"他笑着走近，指尖抚过她湿润的眼角，"第一次在银杏林看见你时，我就想，原来时光典当也有好处，让我在最后的日子遇见你。"苏晚棠摇头，把玉佩按进他掌心，翡翠的凉意顺着皮肤蔓延，那些金色纹路开始像春雪般融化。
雷声轰鸣中，周先生的身影渐渐透明。神龛上的全家福悄然改变，年轻夫妇怀里的婴儿变成两个孩子，男孩抱着穿银杏图案襁褓的女婴，笑得眉眼弯弯。
惊蛰那天，苏晚棠在银杏林写生。枝头刚冒出嫩芽，像无数只攥紧的小拳头。有人从背后轻轻抽出她的素描本，画纸上是去年秋天的场景：少年弯腰捡落叶，校服袖口沾着金箔般的阳光。
"要我帮你补全吗？"熟悉的薄荷糖气息萦绕身侧，陆昭明指尖捏着片新叶，叶尖还挂着晨露，"这次，我们可以画春天的银杏。"苏晚棠抬头，看见他手腕内侧的金色纹路褪成浅黄，像新生的叶脉。
远处传来预备铃响，他自然地接过她的素描包："听说你现在看不见未来了？"苏晚棠点头，自从玉佩碎裂那天，她再也没做过预知梦。"没关系，"陆昭明忽然停步，转身时银杏新叶落在他发间，"我可以把我的未来，慢慢说给你听。"
风掠过树梢，新叶沙沙作响。苏晚棠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有些缘分是刻在年轮里的，就算时光被典当，也会在春天重新发芽。她伸手摘下他发间的叶子，忽然发现叶面上隐约有细小的纹路，像极了去年秋天那片被他夹在课本里的银杏——原来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写在了时光的扉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