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高中的梧桐树总在六月抖落碎金般的阳光,细碎的光斑在图书馆的木质地板上跳跃,乔悦踮着脚,第三次伸手去够书架顶层那本墨绿色封面的《百年孤独》。指尖堪堪擦过书脊,就在她准备放弃时,忽然有片阴影笼罩上来。她仰头,撞进苏然汗湿的眉眼,他篮球服袖口沾着新鲜草屑,掌心却稳稳托住那本书,带着热气的声音里还带着三分气喘:“给。”
乔悦盯着他右耳后那颗将坠未坠的汗珠,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视线再往下,是他腕间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这让她突然想起今早路过篮球场时,那抹红色正随着他起跳的身影在篮筐下晃荡。“谢、谢谢。” 她慌忙接过书,耳尖泛起红晕,转身时发梢扫过苏然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拂过,留下一阵酥痒。
从那天起,图书馆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苏然总在训练结束后,踩着夕阳的尾巴出现,怀里抱着两瓶冰镇酸梅汤,玻璃瓶外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痕迹。他会歪着头,看乔悦在草稿纸上涂写歪歪扭扭的诗句,偶尔伸手去够她手中的笔:“你写的‘月光像揉皱的信’,” 他指着某行字轻笑,眼尾的弧度盛满温柔,“让我想起上次比赛投丢的那颗三分球。”
乔悦佯装生气,抓起橡皮砸他,却被他灵巧躲过。橡皮骨碌碌滚到邻座男生脚边,惊起一片书页翻动声,惹得周围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两人赶紧捂住嘴,像做了坏事的小孩,缩在角落里憋笑,肩膀挨着肩膀,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文艺汇演那晚,后台的化妆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粉底味和紧张的气息。乔悦攥着诗稿的手心全是汗,指甲在纸面上掐出深深的褶皱。礼堂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掌声,像海浪拍打着礁石,震得她心脏都跟着发颤。就在这时,苏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一束向日葵,花瓣被汗水洇得发软,有些已经蔫了下去。
“你就当台下全是等着挨骂的篮球,” 他把花塞进她怀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腕,“狠狠用诗砸过去。” 乔悦望着他被夕阳晒得黝黑的脸庞,和那双永远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聚光灯亮起的瞬间,她望见第一排那个挥动手臂的身影,所有反复修改的诗句,仿佛都有了生命,从纸页间跃出,化作璀璨的星光。
然而,暴雨来得毫无预兆。那天深夜,乔悦抱着湿透的书包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手机屏幕上停在三小时前的消息,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街道上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篮球场的方向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的闪电,才能照亮那里空荡荡的篮筐。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她忽然想起白天路过公告栏,瞥见苏然名字后面跟着省赛名单。原来那些缺席的晚自习,那些匆匆挂断的电话,都藏着比雨季更汹涌的秘密。
冷战持续了整整十七天。这十七天里,乔悦每天都在文学社整理稿件,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某天,她收到一封匿名投稿,字迹潦草得像被雨水泡过,可字里行间,却精准戳中她藏在诗行里的心事。“思念是发霉的书签,夹在未完成的诗篇”,读到这句时,乔悦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稿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直到有一天,她在整理抽屉时,泛黄的草稿纸间滑落枚篮球校徽,背面刻着极小的 “致诗里的月亮”。乔悦的呼吸一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发疯似的冲向体育馆,推开沉重的大门,只听见篮球撞在篮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苏然一个人站在球场上,对着空荡的观众席练习三分,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在夕阳下泛着微光。
“其实那天省赛取消了。” 苏然低头把玩着磨损的护腕,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但我不敢见你,怕你发现我训练时总想着你写的诗,怕你觉得我不务正业。” 乔悦看着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就像他们曾错过的无数个黄昏,阳光与雨水总在交错的瞬间失之交臂。
她慢慢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篮球,轻轻放在他手里:“我写的诗,本来就是为你而作啊。” 苏然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惊喜与感动,下一秒,他紧紧抱住乔悦,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喃喃道:“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放榜那天。校园里的气氛既紧张又兴奋,同学们围在公告栏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乔悦在志愿表上郑重写下 “汉语言文学”,笔尖停顿了一下,又在备注栏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转头时,她看见苏然正站在不远处,阳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
苏然笑着走过来,把志愿表摊开在她面前,城市栏与她的完全重合。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伸手挡住她头顶毒辣的阳光,眼睛里盛满笑意:“这次换我追着你的诗跑。” 远处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两个身影正随着风轻轻摇晃,恍若未写完的十四行诗,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