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馆音乐响第三遍时,林微还在整理三楼角落的书架。指尖划过《西方音乐史》的烫金书脊,指腹沾到一层薄灰——这本被遗忘了三年的书里,夹着枚磨损的玳瑁吉他拨片。
"同学?"
她吓得手一抖,书脊磕在金属书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光线里站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背着比他人还高的吉他包,拉链上挂着的骷髅头挂件晃悠着。
"关门了。"男生声音有点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钢管。
林微把拨片攥进掌心,塑料边缘硌得掌纹发疼。她知道他,陈野,艺术系的"幽灵",据说开学三个月没去过专业课,却总在深夜出现在空荡的琴房。
"我是志愿者。"她声音比蚊子还小,低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沾着片银杏叶。
男生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楼梯间。吉他包撞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某种暗号。林微蹲下身捡书,发现刚才那本《西方音乐史》的扉页上,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速度标记错了"。
之后林微总在闭馆后遇见陈野。他从不走正门,总是翻过后院的矮墙,吉他包上的骷髅头挂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们唯一的交流是还书箱。
林微会把整理时发现的旧乐谱塞进《贝多芬传》里还回去,第二天总能收到夹着新批注的书。有次她放了本《巴赫十二平均律》,还回来时扉页多了张素描: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蹲在书架前,马尾辫垂在《音乐美学》的封面上——画的是她自己。
"画得不像。"她在还书箱里塞了张纸条,笔尖戳破了纸。
第二天收到的《肖邦夜曲集》里,素描旁多了行字:"下次睁眼画"。
林微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眼镜,镜片后的脸红得发烫。她不知道陈野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毕竟她总是躲在书架后面,像只警惕的寄居蟹。
九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微抱着刚修复好的乐谱跑向公交站,雨水顺着裤脚灌进帆布鞋。突然头顶多了片阴影,陈野举着把黑色雨伞站在旁边,吉他包用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
"伞歪了。"林微盯着他肩膀上迅速洇开的深色水渍。
"没事。"他把伞往她这边又推了推,"你喜欢巴赫?"
"嗯。"
"哪首?"
"哥德堡变奏曲。"
雨声里,他突然哼起了咏叹调的旋律,跑调跑到西伯利亚。林微忍不住笑出声,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有点甜。
公交站台的灯突然闪烁起来,陈野从口袋里掏出副耳机,塞进她一只耳朵。是《月光奏鸣曲》,但被改编成了吉他版,第三乐章的速度慢得像叹息。
"我改的。"他声音很轻,"上次你说标记错了。"
林微转头看他,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睫毛很长,沾着的雨珠像碎钻。
校园音乐节那天,林微躲在后台的消防通道里。她答应了陈野要来,却在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时犯了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听见主持人念出陈野的名字。
聚光灯下,他穿了件白衬衫,骷髅头挂件不见了,吉他擦得锃亮。前奏响起时,林微愣住了——是那首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月光奏鸣曲》,但旋律里多了段她熟悉的乐句。
"旧书里的秘密,藏着银杏叶的约定..."
他在唱歌。歌词是她写在纸条上的句子,被他谱成了C大调的旋律。林微顺着消防通道的台阶慢慢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舞台侧面的阴影里,陈野突然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眼神穿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他没停下弹奏,只是轻轻歪了歪头,像在问"怎么才来"。
林微站在最后一排,第一次没有低头。
演出结束后,陈野在图书馆后的梧桐树下等她。吉他放在脚边,琴箱上的划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那把伞,还你。"林微从包里拿出折叠伞,伞骨上还粘着那天的银杏叶。
他没接,突然开始弹奏那首改编的《月光》。晚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他们打转。
"其实..."林微打断他的演奏,声音抖得厉害,"哥德堡变奏曲的咏叹调,我更喜欢钢琴版。"
陈野的手指停在琴弦上。月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脸上织成一张斑驳的网。
"知道了。"他重新拨动琴弦,这次是纯粹的钢琴音色——他用吉他模拟出来的。
林微靠在梧桐树上,轻轻跟着哼。秋虫在草丛里鸣叫,吉他声像月光一样,温柔地漫过他们的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