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第一次注意到陈默，是在标本馆第37号陈列柜前。
那天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过玻璃窗，在他指间捏着的银杏叶标本上投下细尘飞舞的光柱。男生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琥珀色的树脂——后来她才知道，那是给脱水的蕨类植物做定型用的。
"这个展柜的锁坏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浸过福尔马林的标本，带着干燥的木质气息。苏晚低头看自己正试图拉开的玻璃门，金属搭扣果然歪成奇怪的角度。
陈默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把黄铜钥匙串，挑出最小的那枚插进锁孔。"咔嚓"一声轻响时，苏晚看见他耳后有颗细小的痣，像被阳光晒化的墨滴。
标本馆的管理员是个怪人， 这是插画系流传的说法。据说他能准确报出馆里八千多份标本的采集日期，却记不住每天来借工具的学生名字。苏晚为了完成《校园植物手札》的作业，成了这里的常客。
她总在周三下午来，带着速写本和4B铅笔。陈默会提前把需要的植物标本从库房搬出来，摊在铺着米白色亚麻布的长桌上。有时是带着晨露的铃兰，有时是根系完整的酢浆草，最难得的那次，他居然找来了整株开着淡紫色花的绶草。
"濒危物种，只能看不能画。"他把玻璃罩轻轻扣在那株纤细的植物上，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彩虹，落在苏晚摊开的画纸上。她偷偷用铅笔描下他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扇形的阴影，像某种蝶类的翅脉标本。
转折发生在那个暴雨天。
苏晚抱着画夹冲进标本馆时，雨珠顺着帆布边缘滴成小水洼。陈默正站在温室区给兰科植物浇水，透明雨衣的帽子滑到后颈，露出被雨水打湿的黑发。他看见她怀里渗出水渍的速写本，突然从工具柜里翻出个陶瓷烤盘。
"放在这个上面，"他指了指烤盘边缘的排水孔，"标本烘干箱的原理。"
那天他们在温室里待了三个小时。雨点击打玻璃穹顶的声音里，陈默讲起每种兰花的传粉机制，苏晚则翻开速写本给他看那些藏在角落的小画：他修理标本夹时的侧影、数标签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甚至有次他蹲在地上系鞋带，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的弧度。
"这个画得不像。"陈默指着其中一页，指尖在纸面停顿片刻，最终只轻轻碰了碰画中人的衣领，"我那天戴的是灰色围巾。"
毕业前最后一次去标本馆， 苏晚发现37号展柜里多了个新标本。透明的玻璃罩下，压着一株用树脂固定的白色山茶，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人用手指反复摩挲过。花茎旁斜插着张卡片，上面是陈默特有的工整字迹：
"Camellia japonica L. 采集日期：2024年3月17日 15:42。附记：当日气温18℃，东南风3级，标本采集于插画系楼下第三棵树。"
卡片背面粘着半片银杏叶，叶脉间有用铅笔写的小字："你的速写本落在烘干箱上了。第47页画得最好。"
苏晚忽然想起那天她画的是他的手——正在给标本贴标签的手，食指关节处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当时她以为是被工具划伤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去年深秋帮她捡从银杏树上掉落的速写本时，被枝桠划破的。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苏晚没有跑。她站在标本馆门口看着雨丝斜斜掠过玻璃幕墙，忽然明白有些感情就像植物标本，初看时是静止的时光，只有凑近了，才能在细微的纹路里，看见整个春天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