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十七分,苏晓棠数到第三片银杏叶落在修复室窗台上时,黄铜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老图书馆的电路总是这样,像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她放下羊毫笔,看着台灯罩上那圈经年累月形成的、类似月晕的淡黄色污渍——据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位老教授不小心打翻墨水瓶造成的。
苏晓棠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那本清代《算学启蒙》的残页,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纤维的走向。这本乾隆年间的算学典籍已经残破不堪,虫蛀和霉变让不少书页粘连在一起。她拿起竹镊子,小心翼翼地插入一页微微翘起的纸角,动作像外科医生处理伤口般谨慎,左手小指微微翘起——这是老师傅传下的规矩,说是能保持手腕稳定。
门轴发出生锈铁门特有的吱呀声时,苏晓棠正用牛骨刀轻轻挑开书页边缘的霉斑。她没有回头——修复室的门从不上锁,但除了每周三来送古籍的管理员张老师,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夹层空间的存在。直到阴影投在她正在拼接的书页上,她才发现来人站在离桌子三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一本封面磨损的《量子力学原理》。
"这里是...图书馆的一部分?"男生的声音比苏晓棠想象中要低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苏晓棠放下工具,转过身。男生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眼镜片后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他看起来不像会对古籍感兴趣的类型——物理系的学生通常更喜欢待在亮堂的实验室。
"古籍修复室。"苏晓棠回答,注意到男生T恤上印着的费曼图,"物理系的?"
男生点点头:"陈默。理论物理专业。"他的目光又回到桌上的古籍,"这是...《算学启蒙》?"
苏晓棠有些惊讶:"你认识?"
"上周在系里的旧书展上见过残本,"陈默走近几步,视线停留在书页上,"但这本保存得更好。"他的手指悬在页面上方,没有触碰,"你在修复它?"
"嗯,已经修了三个月了。"苏晓棠重新拿起竹镊子,"还有不少地方需要处理。"
陈默突然指向书页边缘那串用朱砂写的批注:"这里,'此解似是而非,当如弈者布子,看似无用,实则暗合天元之位。'这是在描述量子纠缠。"
苏晓棠捏着糨糊刷的手顿了顿:"这是清代数学家李锐的批注。"
"所以他在两百年前就理解了量子叠加态?"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看这个符号,像不像薛定谔方程的简化形式?"
苏晓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用毛笔写的特殊符号,确实与量子力学中的某个算符有几分相似。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物理系男生可能是第一个能真正理解这本古籍价值的人——不是作为文物,而是作为科学思想的载体。
"也许吧,"苏晓棠微微一笑,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不过现在,我得先把它从19世纪'解救'出来,才能让它和21世纪的物理学对话。"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当苏晓棠再次抬头时,发现他已经拿出笔记本,正在画着什么——不是古籍的样子,而是一些复杂的公式。修复室里只剩下竹镊子轻触纸张的声音和座钟的滴答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秋夜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