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是在四月十七日的暴雨里。
那天我躲在图书馆三楼的消防通道,怀里抱着刚从旧书堆里翻出的《校园广播史 1983-2005》。雷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时,口袋里的老式收音机突然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接着一个女生的声音钻了出来:
"这里是 FM78.5,雨季临时电台。今天我们来读一封 1997 年的未寄出的信..."
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落进耳朵里。我想起管理员说过,这栋楼的线路早就老化了,所有广播频道在三年前就已停播。
雨停后,我在电台办公室门口等到了她。她抱着一摞牛皮纸档案袋,发梢还在滴水,校服领口别着枚银色的雨滴形状别针。
"你是谁?" 她看见我时没有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人来。
"我叫陈念," 我晃了晃手里的收音机,"在听你的节目。"
她笑了笑,露出左边一颗小虎牙:"那不是我的节目,是电台自己在说话。"
未寄出的信
苏晚(后来我知道这是她的名字)带我走进了电台尘封的档案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空气中漂浮着纸张发霉的味道。
"1997 年 6 月 18 日," 她从编号为 "雨季" 的档案盒里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笺,"最后一期 ' 午夜树洞 ' 节目收到的信,从来没人读过。"
信是用蓝黑墨水写的,字迹娟秀却有力:
" 致陌生的你:
当你听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物理老师说,声音是以波的形式传播的,那么如果我把想念说给空气听,它会不会顺着声波传到你耳朵里?
上周在实验室看见你用烧杯养金鱼,生物老师说这违反规定。其实我知道,那条金鱼是你从池塘里救回来的,它的尾鳍被猫咬伤了。
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把收音机留给你。调到 FM78.5,下雨天的时候,它会替我说晚安。"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信纸右下角一个小小的音符符号。
接下来的每个雨天,我都会和苏晚在电台办公室见面。她教我如何修理老式卡座录音机,我帮她整理那些从未播出过的听众来信。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只有在降雨量超过 5 毫米的日子,那台老旧的发射机会自动启动,播放二十年前的节目。
苏晚有个习惯,她会用录音笔录下每个雨天的声音。"声音是时间的标本," 她按下录音键,窗外的雨声立刻被捕捉进小小的机器里,"比照片更可靠,比记忆更持久。"
"我妈妈以前是这里的播音员," 某个暴雨天,她突然说。正在擦拭墙上的老照片,照片里穿风衣的女人和她有一样的眉眼,"1997 年夏天,她在直播时突然消失了,只留下这盒磁带。"
她按下播放键,磁带转动的沙沙声后,是和苏晚一模一样的声音:"今天的雨很大,就像 1983 年 7 月 12 日那天。记得带伞,我的晚晚。"
"晚晚"—— 原来那个音符符号是 "晚" 字的音乐符号写法。
时间的回音
高考前最后一个雨天,我在电台的天台上找到了苏晚。她正在把一封封听众来信折成纸船,让它们顺着雨水流向地面。每个纸船上都贴着一张小小的录音带标签,写着不同的日期和降雨量。
"我要走了," 她说,"去我妈妈当年去的城市。"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雨滴别针 —— 这是我用她妈妈照片里的图案复刻的。"这个," 我说,"或许你需要它。"
她接过别针时,收音机突然响了。是 1997 年 6 月 18 日的节目录音,那个没有署名的写信人说:"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一个叫陈念的男生,告诉他,金鱼活得很好。"
雨停了。远处的教学楼传来下课铃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苏晚把别针别在我的校服上,转身走进了阳光里。
后来我才知道,"陈念" 是 1997 年那个写信人的名字。而苏晚的妈妈,在离开的那天带走了所有关于他的档案。
现在,每个雨天我都会去电台办公室。桌上的收音机里,两个时空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二重奏。我的录音笔里已经存了 37 段不同的雨声,每一段都标注着日期和心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