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王城的尖塔在夕阳下像一排锋利的银色长矛，刺破绯红色的云层。我趴在马车窗边，望着越来越近的故乡，喉咙发紧。三年了，自从被奥莉薇娅送去人类世界"学习"，我就再没见过这片星银铸就的建筑群。
"呼吸。"母亲头也不抬地提醒，她正在整理要给长老议会汇报的文书，"你的翅膀在发抖。"
我这才发现背后的装饰翼正在轻微震颤，薄如蝉翼的星银丝发出细碎的响声。自从翡翠龙族偷袭后，这对母亲亲手制作的替代翅膀就变得异常敏感。
『放轻松，』伊瑟拉在意识海里轻声说，『这里的一砖一瓦我都熟悉，比你的记忆还久远。』
我悄悄摸了摸耳边的紫水晶发饰，艾莉西娅的临别礼物在接近王城后变得温热，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的魔法共鸣。奥莉薇娅瞥见我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克莱因家的信物在王城很罕见，记得别在长老们面前炫耀。"
马车穿过巨大的星银城门时，我的鳞片全部竖了起来。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本能的警惕——城门上的探测法术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拂过我的每一寸皮肤。
"正常反应。"母亲不动声色地按住我冒冷汗的手，"王城的防护结界对星核能量特别敏感。"
守卫们穿着绣有银龙纹章的制服，行礼时眼睛却紧盯着我。不是好奇，而是某种评估的目光，就像学者打量实验样本。我下意识往车厢阴影里缩了缩。
『挺直腰杆，』伊瑟拉突然严厉地说，『你可是星之继承者，别像只受惊的幼龙。』
马车没有驶向主城堡，而是转向东侧的小型宫殿群。奥莉薇娅解释道："你的旧居已经收拾好了，我今晚要去议会述职。"
"我一个人住？"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小时候哪怕感冒发烧，都至少有三位侍女轮流守夜。
母亲的表情变得复杂："暂时的。等议会接受你的身份..."她没说完，但我懂——如果议会不接受，等待我的可能是软禁甚至实验室。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时，马车停在一座小巧的塔楼前。这座被称为"晨星居"的象牙色建筑是我从破壳到离家的住所，外墙爬满的星藤花在暮色中发出微弱的蓝光，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记得按时用晚餐。"奥莉薇娅匆匆吻了我的额头，"我可能很晚回来。"
看着母亲的马车驶向中央城堡，我突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击中。塔楼前的花园里，那些为我量身定做的迷你训练场和小型龙息靶子依然在，只是秋千上积了层薄灰。
『进去吧，』伊瑟拉柔声说，『外面开始凉了。』
推开雕着幼龙图案的橡木门，扑面而来的是混合了柠檬与雪松的熟悉气味——精灵族最爱的清洁剂味道。我的眼眶瞬间发热，多少夜晚，这个气味伴着我入眠。
"谁？"一个警惕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我僵在原地。那个清泉般的声音，三年里只在梦中出现过。
木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抹薄荷绿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艾莉娅——我的精灵侍女兼童年保姆——瞪大翡翠色的眼睛，手里的羽毛掸子掉在地上。
"小星星？"她捂住嘴，尖耳朵剧烈颤抖着。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艾莉娅几乎没变，还是梳着精灵传统的编织辫，穿着那套薄荷绿的侍女服。唯一的变化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在精灵族漫长的寿命中，这代表她过去几年经常皱眉。
"真的是你！"她像阵风一样冲下楼梯，却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欢迎回来，莫默小姐。"
这个正式的称呼像根刺扎进心里。小时候她总是叫我"小星星"，因为我破壳那晚正逢流星雨。
"艾莉娅..."我伸手想扶她，却注意到她盯着我脖子上的星核水晶，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您真的...接受了那个？"她声音发抖，"议会说您自愿成为..."
"实验品？"我苦笑着接话，"不，这是个意外。"我摸了摸星核，它立刻发出幽蓝的光，"说来话长。"
艾莉娅深吸一口气，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跟我来。"
她拉着我快步走向二楼，动作敏捷得像只受惊的鹿。我的旧卧室保持着原样，连床头那盏星星形状的夜灯都没变。精灵侍女锁上门，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小包裹。
"拿着。"她塞给我一包散发着淡淡银光的草药，"每晚睡前喝，能帮助睡眠。"
我接过包裹，月光草的清香立刻唤醒记忆："这不是我小时候做噩梦时..."
"现在它能帮您隐藏星核波动。"艾莉娅压低声音，"探测法阵每晚子时会扫描全城，这种改良过的月光草茶能暂时抑制能量外泄。"
我震惊地看着她："为什么帮我？"
精灵侍女的眼睛在暮色中像两汪幽绿的深潭："因为您还是那个会在雷雨天钻到我被窝里的小星星。"她突然哽咽了一下，"即使您现在..."
她的目光扫过我的龙角、翅膀装饰和发光的手指，那里有太多不再是幼龙的特征。我这才意识到，在艾莉娅的记忆里，我永远定格在那个能被她整个搂在怀里的小银龙形态。
"我长高了。"我试图开玩笑，声音却哑得厉害。
艾莉娅破涕为笑："也漂亮了。"她习惯性地伸手要帮我整理头发，突然僵住，"我忘了您现在是..."
"我还是我。"我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发间，"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精灵侍女的指尖轻轻梳理着我的银发，当碰到艾莉西娅送的发饰时，她惊讶地挑眉："紫晶龙的气息？"
"巴洛克特公主的礼物。"
"啊，克莱因家的。"艾莉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最近议会对人类王国的态度..."她突然噤声，摇摇头，"不说这些。您饿吗？我准备了蜂蜜奶糕。"
我的尾巴突然不受控制地欢快摆动起来，撞翻了一个花瓶。蜂蜜奶糕是我小时候的最爱，每次训练受伤后，艾莉娅都用这个安慰我。
"它还记得。"精灵侍女笑着捡起花瓶碎片，动作依然那么优雅，"您的尾巴总是比您诚实。"
晚餐在小小的厨房进行，艾莉娅坚持不让我帮忙，就像过去那样。当她转身去取烤奶糕时，我注意到她后颈上多了一道奇怪的银色疤痕——龙族惩罚法术留下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问。
艾莉娅的尖耳朵抖了抖："三年前，您被送走后..."她轻描淡写地说，"我质疑了议会的决定。"
我手里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精灵侍女向来以温顺著称，公开质疑龙族议会几乎等于自杀行为。
"他们把你怎么样了？"我颤抖着问。
"只是个小惩戒。"她拉高衣领遮住伤疤，"奥莉薇娅大人及时干预了。"突然压低声音，"您母亲...这些年过得很艰难。"
我盯着餐盘里逐渐融化的奶糕，胸口发闷。被送去人类世界时，我只顾着怨恨母亲狠心，却从没想过她在王城承受的压力。
『问她议会的情况，』伊瑟拉提醒道，『我们需要情报。』
"艾莉娅，现在王城...有哪些派系？"
精灵侍女警惕地看了眼窗户，挥手布下个隔音结界——这个法术对她来说消耗很大，我注意到她的指尖在发抖。
"长老议会分裂成三派。"她凑近我耳边，"保守派认为星核是灾祸，主张将您永久封印；中立派观望；革新派支持奥莉薇娅大人，但人数最少。"
"父亲呢？"我轻声问。那个在我破壳后不久就消失的银龙王族，记忆中只有个模糊的高大背影。
艾莉娅的表情变得古怪："苍穹之翼大人...三年前深入星渊后就没再回来。"她犹豫片刻，"有传言说他找到了对抗星蚀的方法，但..."
"但什么？"
"代价是您的星核。"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这句话。
我脖子上的星核突然剧烈闪烁，吓得艾莉娅往后一仰。伊瑟拉在意识海里暴怒：『放屁！星核只能自愿给予，哪来的代价之说！』
"没事。"我按住水晶安抚两人，"只是...有点震惊。"
艾莉娅担忧地看着我："您今晚最好别出门。保守派的巡逻队最近..."
楼下突然传来门铃声。我们同时僵住，精灵侍女示意我躲进暗门，自己整理了下衣裙去应门。
"谁？"她隔着门问，声音恢复了职业化的平静。
"议会守卫。"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例行检查返乡者。"
我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艾莉娅回头对我使了个眼色，迅速指向衣柜后的暗格。我刚躲进去，就听见楼下门开了。
"莫默小姐在休息。"艾莉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旅途劳顿，她服了安神茶。"
"星核携带者必须登记。"守卫冷冰冰地说，"带路。"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蜷缩在黑暗的暗格里，突然意识到衣柜里挂着的正是我小时候的睡衣——现在恐怕连一只袖子都塞不进去了。
"请稍等。"艾莉娅的声音停在卧室门外，"让我先..."
"让开。"
门被粗暴推开，沉重的靴子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像打雷。我屏住呼吸，感觉到星核在发烫，赶紧用艾莉娅给的月光草包捂住它。
"我说了她在休息。"精灵侍女的声音罕见地强硬起来，"奥莉薇娅大人明确指示——"
"我们奉大长老之命。"守卫打断她，"最后警告，精灵。"
一阵沉默后，艾莉娅妥协了："至少让我先唤醒她，突然被陌生男性闯入卧室会吓到..."
"不必了。"守卫突然说，"探测仪没有反应，看来确实在休眠。"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明早再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关门声后，艾莉娅的脚步声飞奔上楼。暗格打开时，她脸色惨白得像月光草。
"他们带了星核探测器！"她把我拉出来，"月光草起效了，但撑不了太久。"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发抖。伊瑟拉在意识海里咒骂：『那群老不死的居然研发了这种设备！』
"您得去找奥莉薇娅大人。"艾莉娅匆匆收拾了几件必需品塞进包里，"从密道走。"
我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精灵侍女摇摇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得留下拖延时间。"见我还要争辩，她突然用精灵语唱起摇篮曲的第一个音节——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暗号，代表"听话"。
我咬着嘴唇点头，跟着她移开壁炉旁的挂毯，露出条狭窄的螺旋楼梯。这是小时候我们玩捉迷藏用的秘密通道，通向地下酒窖。
"沿着酒窖西侧的排水管走，能直达中央城堡的后花园。"艾莉娅快速交代，"奥莉薇娅大人会在紫藤亭等您。"
下密道前，我突然转身抱住她。精灵侍女比我矮半个头，身上还是那股柠檬与雪松的气息，只是多了几分岁月的苦涩。
"小心。"我在她耳边说。
艾莉娅轻轻回抱，然后坚决地推开我："快走，小星星。"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鼻子一酸。转身钻进密道时，我听见她在身后低声补了一句：
"愿星辰指引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