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比记忆中狭窄得多。
我蜷缩着身体在黑暗的通道里爬行，手肘和膝盖不断蹭到冰冷的金属壁。三年前离家时，这条通往中央城堡的密道还能让我轻松通过，现在却需要拼命收拢翅膀和尾巴才能前进。
『你胖了。』伊瑟拉在意识海里点评道。
『是长高了！』我咬牙切齿地反驳，尾巴尖不小心刮到管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立刻屏住呼吸。上方隐约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金属靴底敲击石板的声音像催命鼓点。直到声音远去，我才继续向前蠕动。
紫水晶发饰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紫光，勉强照亮前方几寸距离。这枚艾莉西娅赠送的信物自从进入王城后就变得异常活跃，时而发烫时而冰凉，像颗不安分的小心脏。
"快到了。"我小声给自己打气，喉咙里泛着铁锈味——刚才躲避守卫时咬破了口腔内壁。
排水管尽头是个生锈的铁栅栏，外面就是中央城堡的后花园。我使劲推了推，栅栏纹丝不动。三年雨水冲刷积累的淤泥把它牢牢固定住了。
『用龙息。』伊瑟拉建议道，『瞄准铰链部位。』
我深吸一口气，试着凝聚龙息。往常这种基础技能信手拈来，但现在星核能量被艾莉娅给的月光草茶抑制着，只憋出几颗可怜的小火星。
『太菜了！』伊瑟拉扶额，『让我来。』
『不行！』我赶紧按住蠢蠢欲动的老涩龙，『能量波动会引来探测法术！』
正当我们争执时，紫水晶突然剧烈闪烁起来。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发饰涌入太阳穴，与星核的能量在胸腔相撞，激起的震荡让我眼前一黑。
剧痛。仿佛有人在我脑壳里塞进一颗超新星。
我蜷缩着身体无声尖叫，指甲变成龙爪深深抠进金属管壁。两股古老的能量在血脉中厮杀，星核的幽蓝与紫水晶的深紫如同两条巨龙在我体内缠斗。皮肤下的鳞片全部竖起，像无数把小刀从内往外割。
『莫默？！』伊瑟拉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坚持住，我在尝试平衡能量！』
我的视野开始出现重影——同时看到两个视角：一个是黑暗的排水管，另一个是...星空？浩瀚无垠的星海中，两条银色巨龙正在交战，其中一条的鳞片图案莫名眼熟...
"不...要..."我拼命对抗着撕裂般的痛苦，喉咙里挤出气若游丝的呻吟。紫水晶的光芒越来越强，开始与星核产生共振，整个排水管随之嗡嗡震动。
上方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更急促、更近。
"探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在排水系统！"
"快通知大长老！"
完蛋了。我绝望地看着自己开始发光的双手——皮肤下仿佛有银河在流动，每根血管都变成星光勾勒的线条。更糟的是，背后的翅膀装饰正在融化，星银丝线像活物般钻入我的肩胛骨。
『伊瑟拉...』我在意识海里虚弱地呼唤，『想想办法...』
没有回应。意识海里空荡荡的，那个总在我危难时刻炸毛的老涩龙不见了。这种孤独感比疼痛更可怕。
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排水管外传来"咔嗒"一声——栅栏的锁被打开了。一双戴着星银手套的手抓住铁栅栏，轻松将它卸了下来。
"抓住我的手。"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我抬头，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到奥莉薇娅蹲在排水管口。月光下的母亲与平日判若两人：银发完全散开，眼瞳变成纯粹的星蓝色，指尖延伸出半透明的能量爪——这是战斗形态的银龙贵族。
我颤抖着伸出手。就在我们皮肤相触的刹那，紫水晶发饰与星核同时爆发出耀眼强光。
世界在旋转、分解、重组。
我悬浮在虚无中，周围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有些是我的：第一次龙化时的恐慌，被伊瑟拉调侃的羞恼，艾莉西娅胸口的温度...但更多是陌生的——银发少女站在星穹之巅接受万龙朝拜，独自在封印殿中刻下逆转阵法，被最信任的护卫长从背后刺穿胸膛...
『伊瑟拉？』我伸手触碰那些碎片，每一片都带来锥心的痛楚。这不是旁观记忆，而是亲身经历。三千年前那场背叛的每个细节都鲜活如昨：赛伦颤抖的手，星刃刺入龙核的冰凉，封印咒文烙进灵魂的灼热...
『别看！』一双虚幻的手臂突然从背后抱住我，银发少女形态的伊瑟拉将我拉出记忆漩涡，『那些不是给你的负担。』
我们跌坐在意识海的沙滩上，伊瑟拉的虚拟形象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甚至能看到她睫毛上凝结的星尘。她捧着我的脸，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听着，紫水晶里封印的是克莱因家守护龙灵的核心，它与星核正在融合。』
『融合？』我惊恐地摸向胸口，『会怎样？』
『理论上会死。』她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但你是特别的。』
现实世界的疼痛突然回归。我发现自己躺在花园的草地上，奥莉薇娅跪在一旁，双手按在我的胸口和额头，正在吟诵某种古老咒文。她的银发无风自动，形成个半透明的防护罩将我们与外界隔离。
"母亲...我..."
"别说话。"奥莉薇娅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紧绷，"专注想象你的本源形态。"
本源形态？我连自己现在是什么形态都不清楚。视野依然双重叠加：现实世界的花园与意识海中的星空不断切换。伊瑟拉拉着我的手站在记忆沙滩上，海浪突然变得汹涌。
『要来了。』她轻声说，『第一次完整转化。』
『什么完整——』
剧痛再次袭来，但这次不同。不是撕裂感，而是某种...扩张。仿佛我的身体只是个狭小的容器，而内在早已成长得过于庞大。皮肤开始发光，真正的翅膀刺破肩胛处的伪装翼，骨骼伸展的声音像一连串小型雷鸣。
奥莉薇娅的防护罩外，整个王城的警报响彻夜空。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龙啸，无数翅膀拍打空气的轰鸣由远及近。
"坚持住。"母亲的声音开始吃力，"控制能量流动，别让它吞噬你。"
但能量已经失控。紫水晶完全融入了我的发丝，星核则在胸口形成一个微型星云图案。两股能量在脊柱交汇，化作实质化的银蓝光流缠绕全身。我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吟——那是龙啸，纯粹的、古老的星穹银龙的战吼。
意识海里，伊瑟拉从背后环抱住我，她的虚拟形体也开始发光：『让我帮你。』
没有调侃，没有戏谑，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我点点头，感到她的存在与我彻底交融。不再是"她"和"我"，而是某种更亲密的"我们"。
现实世界中，我的身体终于停止挣扎，在耀眼的光芒中舒展开来。当强光散去时，草地上站着的不再是半龙少女，而是一条体长约五米的银蓝色幼龙。翅膀上的星斑与伊瑟拉记忆碎片中的图案一模一样，额间的星纹则与奥莉薇娅的族徽交相辉映。
防护罩外已经围满了银龙族长老和卫兵。他们震惊的表情在星光下清晰可见，最前排的几位甚至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这是对纯血星穹银龙的本能反应。
奥莉薇娅长舒一口气，防护罩随之消散。她优雅起身，转向人群："正如我所言，我的女儿确实是星之继承者。"
"不可能！"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卫兵们分开一条路，走出一位拄着星银权杖的老者。他的白袍上绣满复杂的星图，眼睛却浑浊如雾霾。"星穹血脉早已断绝，这一定是某种幻术！"
我——或者说我们，因为此刻伊瑟拉与我的意识依然紧密相连——能清晰感受到这位大长老身上散发出的恶意。星核与紫水晶融合后的能量对他有着本能的排斥，就像水与油无法相融。
『有趣。』伊瑟拉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这老东西身上有星蚀的气息。』
奥莉薇娅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大长老若不信，可以亲自验证。"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过容我提醒，未经允许触碰星之继承者可能会...引发反弹。"
老者眯起眼睛，权杖重重敲击地面："奥莉薇娅，你越界了。私自带回危险物品已经违反议会条例，现在又——"
"危险物品？"母亲冷笑，"您是指克莱因家族世代守护的龙灵核心，还是我亲生女儿的灵魂容器？"
议会成员们开始窃窃私语。我趁机观察自己的新形态：爪子比想象中锋利，翅膀轻轻一动就能带起小型气流，最神奇的是视野——能看到能量流动的轨迹，比如大长老权杖里暗藏的黑色丝线。
『那是星蚀污染。』伊瑟拉警告道，『别直视太久，会被察觉。』
大长老突然转向我："女孩，你体内有两个能量源。另一个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冰水浇在头上。他知道伊瑟拉的存在？
奥莉薇娅再次抢答："您探测到的是克莱因龙灵与星核的融合过程。"
"是吗？"老者冷笑，"那让我们听听她自己怎么说。"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我张了张嘴，却发出声幼龙的尖啸——还没掌握人形发声技巧。伊瑟拉赶紧接管了语言系统，用我的嘴吐出流利的古龙语：
"星渊在上，诸位就如此对待归乡的幼龙？"
这句古老问候让在场所有银龙族浑身一震。大长老的脸色变得铁青："不可能...这是..."
"星穹银龙的礼仪。"奥莉薇娅微笑补充，"看来我女儿在人类世界没落下传统教育。"
伊瑟拉操控着我的龙头做出个标准的贵族颔首，然后迅速把控制权还给我。『该撤了，』她小声说，『能量要撑不住了。』
果然，体内的双核能量开始不稳定地波动。奥莉薇娅似乎也察觉到这点，她优雅转身，一只手轻抚我的龙颈："诸位请回吧。幼龙转化后需要至少三天的静养期，这是基本法第——"
"法典七章十二条。"一位年轻的长老接口，他好奇地打量着我，"我们会派医疗队明早来检查。"
大长老还想说什么，但其他议会成员已经陆续离开。最后他阴沉地瞪了我们一眼，权杖在地上敲出刺目的火星，也转身离去。
当花园终于恢复宁静时，我的龙形开始崩溃。星光从鳞片缝隙渗出，身体像漏气的气球般迅速缩小。奥莉薇娅及时接住我变回人形的身体，轻轻放在草地上。
"做得很好。"她拨开我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第一次完整转化通常只能维持几分钟。"
我虚弱地抓住她的袖子："伊瑟拉...她..."
"我知道。"母亲看了眼我的胸口，那里的星核已经恢复平静，只是颜色变成了紫蓝交织，"你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紧密。"
意识海里，伊瑟拉罕见地安静如鸡。我"看"到她蜷缩在记忆沙滩上，银发遮住了脸，只有发红的耳尖暴露了情绪。
『老涩龙害羞了？』我故意逗她。
『闭嘴！』她抓起一把沙子扔我，『刚才那是紧急情况！』
奥莉薇娅帮我坐起来，突然皱眉："你的发饰呢？"
我摸了摸耳侧，紫水晶确实不见了。但当我集中注意力时，能清晰感受到它存在于我的能量场中——与星核形成双星系统般的平衡。
"融合了。"我轻声说，"艾莉西娅的礼物...现在是我的一部分。"
母亲的表情变得复杂："克莱因家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龙誓信物的完全融合..."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摇头，"明天再说。你现在需要休息。"
回寝宫的路上，我靠在母亲肩头，意识海里伊瑟拉也不再聒噪。双核共鸣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在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我分明听到两个声音同时说：
"晚安，小星星。"
一个来自现实，一个来自意识海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