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会不会有人在偷偷关注我呢?”这道声音的主人张着一对明亮得仿佛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煞有介事地盯着我。我不禁吐了吐舌头。
“干嘛这么小心翼翼地说,大声喊出来啊,也好让大家都领略一下你的妄想力。”我瘪瘪嘴,心想怎么会有人真的将这种话说出口。
她咂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给我,原本近在咫尺的面庞急剧后退,“你——神经病,就不能让我保留点幻想嘛?”
“那也得合理。”
她两手夹住自己的脑袋,就好像要把所有的淤塞挤出口似的,“可是我不会一直这样孤独终老吧?我可不想啊!”看样子她好像真的为此所苦恼,但我丝毫不为所动。
“所以不是说了要你尝试嘛,我要你加别人好友你又不肯,嘴里又蹦不出一个字来,这让别人怎么接近你呢?”我有理有据地分析现状给她。
她看似好像更痛苦了,“哎呀,你以为我不想吗?就算和他们在网上聊天我也不知道说什么,现实中说不出话在网上肯定也一样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想改都改不过来了。”
“那是因为之前没我指导你。”我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她斜着眼看向我,那扁扁镜框里的目光好像抱有什么不礼貌的成分,再搭配上她那令人费解的笑容,我知道自己是被她瞧不起了。
“没错,就是我。”我挺直脊背重申了一遍。
“唔……好吧,你开心就好。”她朝天花板吹了下口哨,我对她的轻视很不满意,于是轻咳了一声,说出我的深刻见解。
“无论如何,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好,你一定要先说出话,这是交往的基本,不然别人就很容易对你产生误解。就好比当初我找你搭话你对我爱搭不理的,还以为是你瞧不起我呢。”
“抱歉,我那时其实是真的瞧不起你。”她眯起无一处不透出狡黠的双眼。
我停顿了下自己的目光和声音,“你还是孤独终老吧。”说着转头准备将她搁弃。
“别——”手臂被紧紧地攥住,让我痛得差点忍不住喊出声来,“哎呀,我就开个小玩笑嘛,你还是再帮我想想办法吧。”
“我为什么既要帮你想办法又要被你挖苦。”我质问她道。
“那个……不是有那个说法嘛,开玩笑是关系好的证明,这不恰恰说明这点嘛。”她眼神飘忽,让我完全无法捕捉。
“是嘛,那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能接受。”我点点头,勉强承认道。
“真好忽悠……”细若蚊吟的暗喜声不知从哪传来,让我怀疑其是否真实存在。
“什么?”
“咳哼,咋啦,没什么啊。”她用真诚的眼神对着我,令我只得用无奈的目光打量她。
这么说来——我擅自回想了一下,在她之前,好像还没什么人对我开过玩笑呢,毕竟自己所奉行的交友宗旨似乎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个事物的存在。我感觉内心的某处好像黯淡了一下,而我只能试图忘记这短暂的不适感。
我重又开口道,“再说回来,以我高深的经验来看,我觉得你只是缺少一个契机,就像之前竞选班干部那样,你也是那之后才跟我说起话来了不是吗?那应该算是你的一次突破吧?”
“确实呢,毕竟能这么流畅地对话的,也就你和……”
“谁?”我好奇地问道,感觉甚至有几分不耐。
“与你无关啦。”她不愿开口,为了切断这个话题似的继续延续着我的思路,“也就是说只要找到那个契机,我就能一鸣惊人了对吧?”
“你这成语的情境好奇怪。”我不禁出口纠正道,“感觉真要帮你造出这个契机了你一定会马上就忘了我这个恩人的。”我摇摇头,叹息道。
“咳咳,说什么呢。”她环抱着手臂偏开目光。那一瞬间,窗外明媚正好的阳光洒进教室,将她侧脸的曲线画进我的视野里,看得我不禁入了迷。我托着下颌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耳边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或许是课后的阳光太过惬意,我的嘴里不由自主地就冒出无厘头的话语。
“不过说来也奇怪啊,你明明长得挺漂亮,成绩也好,虽然不说话但这也可能会给别人带来高冷的感觉,可以充分刺激男人的征服欲,而且深入接触之后你的性格也还算蛮可爱的,按理说应该会挺吃香啊,但这么绝缘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等反应过来后,我已经在一步步地帮她分析着,但奇怪的是,好一阵儿我都没听到她的回音。我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她两手捏着衣角撑在膝盖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便想凑上去仔细观察。哪知,还不待看清她的眼神,她两手就抬起并摁到我的脸颊上,将我的视野推到教室正前方的黑板上,活像是要硬生生地把我的脖子扭碎。
疼死我啦!我叫苦不迭,赶忙脱离她的折磨,然后一边揉着尚且存活的脖子,一边想要上前找她讨个说法,但见所未见的情形一下子就摄住了我的心神,我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骤停。
她的两手还伸直着像在编花篮一样摇个不停,而她的正脸我已经完全看不着了,只留给我一只通红的耳垂,在阳光的沐浴下更显娇艳,就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因为什么,但联想到我刚才说的话,好像一切又有了点苗头。
“什么嘛,你还会感到害羞啊。”看到她这副模样,我顿时来了兴致,赶忙趁这机会调侃道,“看你之前不可一世的样子还以为这些话对你来说不过毛毛雨呢。”
她停下疯狂摇晃的手掌,转而揪住我的衣领猛地把我往前一拽。我反应不及,只能任她摆布,等回过神来时,她已将头埋进了我的胸膛里,手上仍拽着我的衣领不放。一阵独特而又沁雅的芳香扑进我的鼻翼,让我的心脏没来由地扑通乱跳。我不禁担心心跳的声音会传到她那边,这样的话她肯定又要嘲笑我一番。
不过我最终还是逃过一劫,因为这时的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连嘟囔的话语都像只为说给自己听似的,声音小得可怜,“你说的……”
“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攥着我衣领的手似乎又用力了几分。
这一下搞得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额……怎么说呢,有那么点鼓励的成分吧——”听到这里,她突然久违地抬起头,用泫然欲泣的目光可怜巴巴地凝视着我。我逐渐加快的心跳提醒我接下来的话绝对要慎重思考。
“不不,完全是理性分析,客观事实,你听后可不要骄傲啊。”这时候,还是奉承她一下比较好吧,不然感觉她马上就要梨花带雨了,至于我的真实想法,就先牺牲一下吧。
听毕,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睫毛遮掩下的眼睛透出耀眼的光辉,简直就像珍藏在深海底的珍珠,“真……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可惜我的期待并没有什么善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两颊的梨涡里倒入醇红的美酒,嘴里却一点都不饶人,“没什么!我只想说原来狗嘴也能吐出象牙来。”
“敢情还是我对你太好了啊。”搞什么啊,亏我还准备感动着呢,看来压根就不能抱有什么希望啊。
“我平时帮你解决了多少疑难杂题,还不该对我好吗?我还没叫你好好夸夸我呢。”她亮堂堂地躺在功劳簿上,一点都不在意我的反抗。
她这说法一下就戳到了我的痛点,毕竟再怎么不愿意承认,我的作业也实在是离不开她,“啊!真搞不懂凭什么这么好的头脑要长在你的身体里啊!偏偏嘴巴还这么毒。”
“怎么?被我养着还不好?等下次换座位看你离开了我怎么办。”她有恃无恐,看得我不禁牙痒痒。
为了反击,我只得费尽心思地挖苦道,“其实如果能看到你和新同桌憋不出话的囧样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攻破了,举着不知所措的手指着我,“再这么说我可真会哭给你看哦。”
我看着她一脸委屈的模样,心窝里莫名感觉暖暖的,就好像窗外的阳光顺着她的话语切切实实地流入我的心里一般。更确切的我也说不上来,或许因为这种相处模式对我实在过于新鲜了吧?而且她也的的确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她狐疑地看着我。
“喂,我说,就这样和别人交谈不就很好吗?既然和我能这么顺利那么其他人肯定也可以吧。”我突然有感而发。
哪知,她却无以为意地撇了撇嘴“我一时都不知道你说出这话的动机在哪。”
“什么动机?我可是真心在为你考虑好不好,不要好心当驴肝肺嘛。”我无奈地说道。
“唉,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啊。”她摇摇头,像在感慨自己对牛弹琴一般。
“感觉尤其不想被你说出这种话。”
突然,她硬生生地朝我这里转过头,惊得我心里冒出一句未说出口的“怎么了?”然后就听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开始烦我了吧?”
“何出此言?”
“那个……虽然我平时是有点……那个什么……言辞犀利,但都是为你好哦,你也知道吧?这叫刀子嘴豆腐心哦。”她微低下头,两手交叠着,纤长的手指像随风飘舞的柳条一样在空中交织。
我真想提醒她好好回忆一下和我至今的相处,“我怎么没听出里面有为我好的成分。”
“不管怎样,千万别丢下我啊。”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她摘下了那幼稚的眼镜,用原生的眼眸深深摄住我的目光,我感觉自己以后可能迟早会受到这个眼神的折磨。
不过说起来,摘下眼镜的她好像还蛮可爱啊,看来这副幼稚的眼镜实在是扣大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坚持。
她倒无畏无惧地凝视着我,但我却一点都坚持不下去,只得认输似的别开头,然后磕磕巴巴地提醒她,“我们又不可能坐一辈子的同桌。”
“那至少,也帮我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程度吧。”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戴上眼镜,撤回了自己的视线,于是赶忙扭回脖子。暂时摆脱她眼神的束缚,就连话语也利索了起来,“我说啊,这可是你自己的事,老摊我身上怎么行?你说的那“契机”可得你自己去找啊——”
我不知道用灵光乍现来形容是否合适,但我确确实实感受到脑袋的某处仿佛被敲击了一般,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被敲到了地上,只等着我上前将其拾起。
“真能找到吗?”她眉眼低垂,“而且就算找到了,我真的能有所改变、让其他人喜欢上我吗?”
我上前把住她的双肩。刚接触的一瞬间,我明显感受到她的身子因事出突然而猛然一抖,但我仍然没有放开,而是用郑重的语气承诺一般地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就算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地球上总能有那么一个男生会喜欢你的。”
“嘶——虽然知道你什么意思,但听到这句话还真是让我不好受啊。”她迅速镇静下来,“这算是表白吗?”
“什么?”
“切——”她别过头咂了咂嘴。
我晃晃头,去除脑海中冗杂的思绪,“总之,你就等着好了。”
“好好,我等着。”她显然没有当回事,轻轻地挣脱了我的双手,开始准备上课的事宜了。
这种没来由的自信,好像一时没有打动她,但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没过几天,一切的一切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届时的我们,还全然没有作好准备,只能无奈地等待命运的到来。